澳门"现金分享"18年首设限引争议:设限只是取消派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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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门政府自2008年起推行“现金分享计划”，每年向当地永久及非永久性居民派发现金，外界俗称“派钱”。计划踏入第18个年头，首次设下资格限制。

澳门政府今年继续向永久性居民派发一万澳门元，非永久性居民六千元，但指明居民必须在澳门逗留最少183天。

政府表示，8类“不合资格”的人可以提出豁免，当中包括在外地读书、住在横琴深合区、在大湾区内地城市工作等。值得注意的是，在香港工作的澳门人并不在范围之内。

澳门行政法务司司长张永春在记者会指出，澳门经济环境不乐观，应该将有限的资源，投放到“与澳门关系较密切的居民”。

“现金分享”于7月15日起发放。有关变动，政府事前无展开公众咨询，社会支持与反对声两极。BBC中文访问澳门学者、科普工作者，分析政策变动的逻辑与方向；亦向数位“不合资格”的澳门人了解，门槛对他们的影响和感受。



政府今年继续向永久性居民派发一万澳门元，非永久性居民六千元，但指明居民必须在澳门逗留最少183天。

收紧资格为应对赤字压力

改动并非突然之事。今年4月中，岑浩辉发表新一份施政报告，当中明确写道“适时完善”现金分享制度，“将节省的开支用于民生福利”。之后政府随即展开面向传统社团的意见徵集会，听取建议。

一名本地大学学者（应受访者要求隐去科系名称）向BBC中文指出，改动原因很简单，“整个经济不好，政府想缩减支出”。

2008年，“现金分享计划”推手、时任特首何厚铧曾说，制度旨在让居民“共享经济发展成果”，也在当年金融危机的影响下，作为一块短期的“止痛饼”。

博彩税是政府收入最大来源。但近年自从贵宾厅遭受打击，再加上疫情，澳门政府财政面临失衡压力。2025年，政府预计开支1150亿。特首岑浩辉曾经指出，如果博彩税每月低于150亿元，政府就会面临赤字风险。而今年首季，博彩毛收入仅为576.6亿，远低于预计。

政府急切节省开支，“现金分享”就成为政府削减目标——2024年，该计划涉政府开支近74亿元，占总开支逾6%。

从今年起，政府将合资格居民的门槛设在留澳183天。这一标准源自“非强制性中央公积金制度”。自2010年起，澳门政府每年有盈余，会向年满22岁、留澳满183天的澳门居民帐户拨款。

行政法务司司长张永春表示，2024年底，约有75.3万人持有澳门居民身份证，但当中有多少人达到条件难以估算。

学者根据每十年进行一次的人口普查推算：2021年澳门人口约68万人，减去外地雇员数量，本地人口接近57万人。粗略估计，政府能省下17亿。

张永春称，政府计划将钱用于“精准扶弱”，如增加养老金、残疾津贴等。但学者直言，作为市民，其实无法衡量钱有没有花好，“是不是比以前更精明”，“但反正它肯定能省一点钱了。”



2008年，时任特首何厚铧曾说，制度旨在让居民“共享经济发展成果”，作为一块短期的“止痛饼”。

大湾区工作获豁免，但不包括香港

澳门政府指明，有三类人士不受门槛所限，包括未满22岁、父或母合资格收现金分享的人；收取残疾金、残疾津贴人。

另外有八种情况可提出声请，将在外地的时间计入183天内：

外地就学、住院、在内地居住且年满65岁，或因健康理由住在内地、在外地为社会保障基金登记的雇主工作、在外工作负担居澳家人主要生活费、履行公务、在横琴深合区居住、工作或就学，以及在大湾区内地城市工作。

值得注意的是最后一项，政府强调是“内地城市”——同属大湾区城市的香港被排除在外。

5月中，政府曾就完善“现金分享”向社团徵集意见，当中有人提议以消费券取代发放现金，一度引起社会广泛批评。但政府并无展开公众咨询。行政法务司司长张永春指，183天的规定“如无意外”会延续到明年。

科普工作者廖志辉向BBC中文指出，这个分地域的做法，是政府作出取舍后的结果。近年，政府跟随中央、融入大湾区，出台不少补贴政策，鼓励青年到大湾区工作、居民养老，“政府没有可能再删掉这些人的资源（现金分享）。”

廖志辉说，但现在政府没钱，要作出取舍，先削减掉在外工作澳门人“（负面反应）对他自己自身伤害没有那么大”。张永春表示，去年约有4.8万人身在外地、以邮寄方式获取现金分享支票，其中香港占3.8万人。



大湾区内地城市工作的澳门人不受门槛影响。

社会出现“贡献论”，在外澳人感无奈

一名社福机构前线工作者向BBC中文表示，据他感觉，现实社会对现金分享的讨论不多。

这是“现金分享”发放18年以来的第一次变动。在政府公布新门槛后，该前线工作者所在的机构设立了咨询站，为市民解答疑问，但实际前来查询的市民寥寥。

这位前线工作者认为，由于方式和金额都没有改变，对住在澳门的人根本没有影响。而大多人都觉得政策合理，“（在外工作）没有交税，很自然没有这个福利”。

更多的讨论在社交媒体上涌现，舆论两极。不少在外工作的澳门人表示对门槛感到无奈、不满，更有人觉得自己被政府“抛弃”。但这些反应却引来留澳市民批评，指责他们对澳门本地“没有贡献”，没有资格收取福利。

今年28岁的李小姐是澳门永久居民。7年前，她到了香港工作，现在是一名医务化验师。平均每月会回澳门一至两次，探望父母及家人，由于每次只能逗留一至两日，“没什么可能满足到在澳183天（的条件）”。

张永春曾说，现金分享希望澳门居民在本地消费、促进经济。李小姐强调，她的所有家人都在澳门工作生活消费起居饮食，“我放假回澳也是留澳消费的”。对于制度突然设限，她对BBC中文表示感到“错愕和无助”。

李小姐坦言，“现金分享”的一万元实际帮助不大，“只能暂时性舒缓一下生活压力”，但她不认同政府针对性的做法，将一群离乡别井、在外拼搏的一群澳门人排除在外。



自从贵宾厅遭受打击，再加上疫情，澳门政府财政面临失衡压力。

香港教育大学讲师李展鹏是澳门永久性居民，原为澳门大学传播系助理教授的他在2024年到了香港居住、工作，如今成为“不合资格”拿钱的人。

他对BBC中文说，虽然政府一直强调“现金分享”是临时性措施，但“你派了十几年，人们就会把你当长期（措施）”。他提到，17年前澳门经济好，“现金分享”作为止痛饼帮助了很多基层家庭，而澳门现在整体经济差，“派钱就显得更重要”。

在他看来，新措施之所以掀起激烈讨论，问题在于政府未有充分收集市民意见，设限也未见公平，“香港是大湾区的一部份，你撇除有什么理据？”

至于社会近日衍生出的“贡献论”，李展鹏认为，这是一个讨论公共资源使用的的误区，“思考方向错了”——发放社会福利从来不是计“谁有贡献多”，而是社会上哪些人更需要资源。

李展鹏强调，当年政府库房充足，“现金分享”是作为红利与民分享，逻辑是“人人有份永不落空”，不是对社会“有没有贡献”，所以如果制度要收窄，也不应该用贡献来作划分标准。

“有人觉得你长期不在澳门住，就不应该享受福利啦。但有长者年轻时可能在澳门打拼很久，他现在移民了、去了其他地方养老，那以前的贡献还不算贡献呢？婴儿又有什么贡献呢？”

李展鹏认为，政府如今以地域判断合资格人群，但又未有给出合理服从的原因，“的确会在社会造成某种分化和不必要的争拗”。



科普工作者廖志辉说，政府未来或再收紧福利，现在只是一个开始。

新门槛只是开始？

澳门永久居民的黄小姐今年35岁，她在2021年到了台湾读书，每一年只回澳一两次。她认为，如果钱能够用在更适切的社会资源上，不觉得有问题。但政府“决定政策的强硬手法，没有沟通的机会”，令她觉得“不舒服”。

“现金分享”在澳门坊间被戏称“掩口费”。学者一般认为，制度源自2007年“五一”游行发生的警员开枪事件。2008年，时任特首何厚铧为平息民怨，宣布向永久居民派发5,000元，非永久3,000。金额之后间断增加，到2019年涨到一万及6000元。

在黄小姐看来，政府在博彩业发展下，获得大量赌税，但同时社会衍生各种问题，“很多东西同时间一直被牺牲掉的”。她觉得，制度变化或是个好机会，让澳门人再度反思派钱政策和社会的关系，“我们就只是满足于一个随时可以派钱，或决定不派钱给的政府吗？”

18年的“现金分享计划”从⁠解决民怨的“止痛饼”，如今再成为促成民怨的措施，未来走向仍是未知。受访的本地学者认为，澳门很多时候政策都属探索性，政策会否有调整端看民间的反应，以及成本和效用。

“未符合资格”人士可于2028年前向政府提出声请。“你想假如有二十万人都去申诉，他一个案子一个案子去审查，那样的话多少成本去做啊？”这位学者说，“如果他省了二十亿，可是给社会搞得很乱，在申诉上很多程序，那可能他觉得划不来，不如再花二十亿好了。”

科普工作者廖志辉则认为，如果新门槛是一个省开支的措施，政府或是在给大众发放讯号：未来福利不会再那么多，派钱会再收紧，“加多一些条件、可能会再减多些钱”。现在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