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50岁女性,离婚后共同生活的十三年 - 新闻详情

两位50岁女性,离婚后共同生活的十三年

来源:谷雨实验室

分类: 其他

发布时间:2025-10-21 20:46:09







20年前,绝对想不到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感谢闺蜜”是在这两个中年女人的小家里最常听到的词。

吃上新鲜美味的啤酒鸭,感谢闺蜜;家里每时每刻都保持干净,感谢闺蜜;敷上自制冬瓜面膜,感谢闺蜜;买到好吃的西瓜,感谢闺蜜;如今生活得这么好,得感谢闺蜜。

人生过半,橘妈和燕姐正式进入半退休生活,每天的日程简单、规律而忙碌。今年是她们认识的第二十年,共同生活的第十四年,橘妈即将60岁,燕姐也迈过50岁的坎。但二人神采奕奕,年龄只在她们身上留下阅历的痕迹,橘妈一头炫酷的橘色“飞机头”短发,讲起什么眉飞色舞,眼尾细纹同步上扬;燕姐留着棕色的“菠萝头”,时常讲点冷幽默。

她们在南宁一起创业,做建筑防水,一起买房,常常有人问她们,“两个女人如何一起生活这么多年?”秘诀很简单,“眼里有活”。她们没有严格规定彼此的家务责任,更不计较“做多做少”,大多事务都能划分为“顺手就做了”。

任何时刻进门,家里地板瓷砖透亮,每一处陈设都精简干净,这是橘妈的功劳。她对家里卫生有严格要求,每天起床拖地,吃完饭拖地,晚上睡觉前也得拖地;即便屋外的花园以水泥地为主,也要用专门的拖把每天浸水清洗一遍;不论燕姐有没有整理过被褥,橘妈要按照自己的标准重新理一遍;对此,燕姐的心态早已是“随橘妈爱好,管也管不住”。

到了饭点,厨房飘来茶籽油拌炒的菜香味儿,那里是燕姐的主场。两人刚认识的时候,燕姐不会做饭,后来一起创业,为节省用工成本,燕姐炒起了大锅饭,逐渐琢磨出门道,现在已包揽整个厨房。橘妈并不闲着,上午买菜回家后,两人一起备菜,早晨熬制的祛湿水刚好入口。

橘妈刀工好,家里不同的刀各有应用场景,燕姐爱买锅,不同的锅做菜大有讲究。橘妈熟练地洗菜、切菜,备好后顺手清洗刀和砧板,燕姐拿锅开炒,若刚调完味,用筷子夹给橘妈尝尝味道,橘妈一拍手,声音响亮,“绝了!今天可以拌三碗饭吃。”

只要聊起做饭,橘妈总是笑盈盈地为燕姐自豪,“你看,来我们家的人,没有人去外面吃的。无论是谁进家第一句话都是,燕姐我们好想你做的饭啊!”



燕姐拿手好菜

每隔几天,燕姐会切碗冬瓜片,调点鸡蛋清,二人午饭后躺在沙发上敷冬瓜面膜。燕姐看电视剧,橘妈例行“晕碳”午觉,眼睛一闭,三秒后就能听到平稳的呼吸,偶尔还会打小呼噜。燕姐时常羡慕橘妈的睡眠质量,即便二人去做保洁,中午在工地垫一块纸板,橘妈仍能倒头就睡。

多年来,二人没有激烈争执,争执换个词就是“商量”,小事两人不在意,大事一起商讨,两人少数拌嘴的时刻,无非集中在日常琐事。比如橘妈刚刚整理完床单,平滑无痕,燕姐没注意坐上去,起身就是一个完整的屁股印,橘妈忍不住说两句:“你看你!”

她们的资金账户对彼此透明,过去工程款打来只需彼此告知一声,至于日常购物,谁带了手机谁买,谁刚好账户里有钱谁买。橘妈和燕姐不理解有关金钱的防备,彼此是家人,家人怎么可能会没有信任呢?

这种对金钱的“不信任”只存在于前段婚姻。橘妈笑笑,“她是19年的婚姻,我也是19年的婚姻,她是26岁结婚,我也是26岁结婚。”

离婚后,橘妈和燕姐都一口气拉黑了前夫的所有联系方式。橘妈感叹,“虽然已经过去,想想还是会惆怅,我自己是这样一个傻瓜。我好傻啊!”

最直接的变化是体重,二十岁出头跑生意,橘妈体重稳定在120斤,结婚没多久,体重骤降到100斤,十九年间没有长胖过,离婚后,经过燕姐精心的食补调理,现在她的体重维持在114斤左右。

橘妈总是毫不吝啬地表达感激,“感谢闺蜜。没有闺蜜,我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怎样。现在我身体这么好,都靠闺蜜食补给我养好的。”

二人都不禁调侃,“如果知道我过得这么好,他(前夫)肯定不舒服,他觉得离开他,我们就过不下去了。不过20年前我们也绝对想象不到,能过上今天这样的生活。”



婚姻

两人第一次相遇是在2005年的广东,一家普通的流水线工厂里。女工们下班一起聚会,橘妈记得燕姐开朗爱笑,燕姐眼里的橘妈是个“黑黑瘦瘦,又不说话的大姐,就像一根枯萎的树。”之后每次聚餐,抢着付钱的就她俩,毫无例外,两人心里暗暗感慨,“这人咋和我这么像?”

她们成为了朋友。燕姐好奇地问橘妈,“大姐你咋不说话?”橘妈闭口不言,“听你们说就好了。”对于当时39岁的橘妈而言,刚刚从家里出逃,诉说脆弱是困难的,甚至是羞耻的。

橘妈是湖北荆州人,家里七姐妹,她是老五,她出生时,父母年纪已大,比她大的有的成家,有的去城里打工,小的还小,农村生活的担子全部压在她身上,田地农活,日常家务,橘妈样样能干。

在她的记忆里,从小母亲被父亲打到大,只要一动手,她和二姐就去围住父亲,其他姊妹围在母亲身边。小学时,有天放学回家,她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从河岸走到河里,橘妈浑身僵硬,放开嗓子求救,附近很多人在做工,闻言纷纷下河捞人,母亲活了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们都不敢出门,藏好家中所有的农药和绳子,防止母亲自尽。

初中辍学时,母亲问她:“怎么不继续读了?”她低头不敢看,“我没兴趣。”没说出口的话是,我害怕你被父亲打。

母亲试图自尽给橘妈留下深刻的创伤。26岁时,全家除了她都已成婚,父亲整日阴阳怪气母亲,“这么大年纪了,人都教不好。”

从十七八岁开始,橘妈就跟着大姐去城里摆摊,后来盘了家小店卖杂货,成了做生意的一把好手。26岁时,经人介绍,她认识了前夫,几个月后就结婚了。谈不上喜欢和爱,橘妈想着,周围人不都这么过来了吗?那时她手头宽裕,揣着7000元嫁给前夫,给对方买了一整套名牌衬衫、西装、皮带、皮鞋。

婚后,生意形势不好,恰好二哥在云南做建筑防水行业,橘妈跟着去跑了半年业务,事业有起色后,叫来前夫一起,她负责前期各种调研沟通和谈判,前夫负责签合同,“那边老乡都是男人在跑和谈业务,没有女人,我就想前夫出面,男人之间好谈事。”

开工后,工地上发生矛盾,又是橘妈负责解决,但工程款会打到前夫账户上,橘妈记得,后来吵架,前夫拿手指着她的鼻子,“你有什么用?挣一分钱了吗?撒泡尿照照自己。”

尽管橘妈再三警告,“我绝对接受不了家暴”,女儿一岁半时,有天前夫心情不好,突然动手,橘妈在心里给这段婚姻判了死刑。暴力变本加厉,橘妈的身体经常留有指痕或淤青,女儿上小学后,前夫和橘妈的弟弟闹矛盾,有天腰间挎着刀去找弟弟威胁,回来时橘妈正在厨房做饭,她瞥见那把刀,火冒三丈地对峙,得知真相后,两人吵了一架,前夫大打出手,第二天橘妈便心灰意冷,留下一封信给女儿,去了广东。

在广东,橘妈把这些故事讲给了燕姐,之后她才知道,燕姐的乐观背后也有阴影。燕姐父母走得早,2岁多就失去双亲,14岁开始养活自己,出来给人家做保姆,带小孩,起初工资8元一个月,后来涨到20元一个月。她人生学到的第一课,就是要独立养活自己。



橘妈和燕姐刚刚完成翻整花园

也因此,燕姐从小渴望拥有自己的家。26岁时,姐姐催她结婚,抱着结婚的想法,她认识了前夫。两个多月后,前夫说厂里要分房,得结婚,燕姐略有迟疑,“进度是不是太快”,前夫斩钉截铁:“结婚后也可以培养感情。”

两人领证第二天,前夫拿到厂里分的“婚房”,自己装修,然后住进去,什么也没有和燕姐说。燕姐住在自己的出租屋,直到有天她打电话问:“你住进去了吗?”前夫回:“已经进去住了。”燕姐不明白:“你进去住,怎么没有和我说,我是你是什么人?”前夫说:“你想回来就回来咯。”燕姐心凉了一大截:“这是什么话。你都没把我当人。”

出于自尊,夹杂着失望,燕姐没有搬去这间房,前夫也不管她,婚后的生活与婚前并无区别,没有问候没有关心,什么也没有,她仍然像原来一样,靠打工养活自己,但前夫不同意离婚,或许是害怕房子被收回。她回忆,“偶尔回家去他那个房子里,一句话不出声,我感觉住在冰柜里,心里发凉的那种感觉。”

还在柳州时,燕姐为谋生进过各类的厂,做包装、分拣等基础工作。为了赚钱,也为了逃离,燕姐在2002年离开柳州,独自前往广东。就这样,两个素昧平生的女人,都攥着一点点不甘心、一点点憧憬,来到了广东。燕姐不禁调侃,“如果当初跟前夫业务跑得好,一辈子都不用跑五湖四海这么远,你从哪里认识我呢?”

婚姻的冷暴力没有击倒燕姐,反而赋予她强大的乐观精神,她温柔平静地诉说,“不乐观还能怎样?想不开又能怎么样?哭也是过一天,开心也是过一天。你想靠谁都靠不住,只有靠自己。”

灰暗的过去,她们唯一能诉说的对象是彼此。这么多年有关前夫家暴,除了燕姐,橘妈家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但她被打得最重的一次,直到今年直播时讲起,燕姐才知道,“因为太惨了,不好说。”燕姐同样对家人缄默不言,姐姐多年后才知道她的婚姻状态,跑去质问前夫:“你就是这么对我妹的?前夫对燕姐撒气:“如果你嘴巴像你姐,我早不要你了!”燕姐心中一喜:“我们现在去离婚。”对方不说话了。

燕姐记得,有次她从柳州坐火车回广东,到达时已经傍晚,车站和工厂距离还远,慢慢走出车站,她做好独自搭车的准备,却看到橘妈在向她招手,“橘妈以前晕车,从厂里坐车到车站,得一个小时零四十分钟。”但她还是来了。

“她(燕姐)童年过得不好,我大她8岁,心里感觉有种无形的保护欲。她怕黑,那天又很晚,我想去接她,怕她心里没有安全感。”橘妈顿了顿,“我心疼她。”

认识十几年,橘妈和燕姐从不吵架。前段婚姻留给橘妈强烈的创伤应激,“被家暴以后,只要人家讲话大声,表情变了,我心里会特别紧张,心跳剧烈,我害怕这种感觉。”

燕姐察觉并保护着这种隐藏的脆弱,“其实橘妈晚上做梦都怕,会突然大叫,多少年她睡觉房间里必须要留灯。以前跟她出去玩,我什么不带都可以,但要给她带一盏小灯。”

现在谈起这些,两人多少有些怅惘,她们早已在心里千百遍质问过,“谁没有渴望过婚姻呢?为什么落到我头上是这个模样?”



“老娘再也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橘妈第一次动离婚的念头是在女儿小橘一岁半,前夫第一次动手时。但前夫不同意离婚,橘妈看着尚且年幼的女儿,忍下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小孩是无辜的,离婚对小孩不好。

直到有一次,前夫动手打女儿,橘妈忍无可忍,提起冬天烤火用的火钳,朝前夫的皮夹克狠狠砍了两道印痕。

橘妈在等,等女儿长大能理解她的那一刻。2009年,女儿正上高中,因为实在不放心前夫的照顾,她回湖北在家照顾小橘两年多。这期间,她几乎每天都要和燕姐通电话。两人絮絮叨叨,每天的日程都要分享。在小橘高考完的那个盛夏,橘妈无法压抑内心的渴望和激动,郑重地握住小橘的手,“老妈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下。”女儿噙着眼泪说了三句话,“老妈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想法。我支持你。”

生活终于来到这样一个时刻,“老娘再也不想要过这样的生活。”

2010年,小橘拿到大学通知书,橘妈正式向前夫提出离婚,整整拉扯两年后,前夫找到下家,橘妈净身出户,小橘领着她俩去民政局办手续,尘埃落定。过去的19年,前夫的存在是一座山,她被牢牢压在山底。拿到离婚证的那一刻,“完全解脱了,就像笼中飞鸟一样,从地狱回到人间。”

燕姐一直痛苦到2019年,才终于离婚。这中间不论如何劝说前夫“我根本不要你那个房子”,许诺“净身出户”,前夫不闻不问,她每次打电话问前夫“什么时候离婚”,前夫不说话,电话放桌上,没有一点声音。

更年轻时,燕姐忙于四处打工,又不太明白离婚程序,甚至对别人说的“分居两年自动离婚”信以为真,但事实上“分居”只要前夫不签字,根本无法证明;后来和橘妈一起创业,事业风风火火,她不想把精力浪费在处理离婚这个复杂的事情;等积累一些朋友后,大家拖家带口,女工友喊她“带老公来玩儿”,她回“我没老公”,对方更热情“给你介绍啊!”

她也在创业中遇到过还不错的人,但前夫的存在就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咽不下去,拔不出来。

2017年,燕姐感觉脖子不舒服,说话受影响,去医院一查,甲状腺结节,要做手术。原因也简单,怄气怄太久,心里郁结,燕姐想到长期捆在身上的枷锁,下定决心,无论多麻烦,必须要离婚。

“婚姻离又离不了,又没有小孩,到最后除了一身伤,啥也没得到,我还是会有一点后悔,没得到自己的一个小孩。”

只剩下起诉这条路。燕姐委托律师,第一次起诉,照例判决不离,法院持续问她是否能和解,她经常要去法院给七七八八的文件签字,等了大半年才着手第二次起诉。

法庭上,前夫辩解,“我都现在这个年纪,我们才离,我老了不就是孤家寡人?”燕姐少有地无法控制情绪,“年轻时就喊你离了,你可以找年轻的,为什么不离?你这样拖着我没意思,我们又没有小孩,我没有得到过你什么东西,甚至没吃过你一顿饭,19年以来,从没有一起过个年。”

前夫又不说话了。法官很震撼,问她:“结婚19年,没有一个年一起过?”前后折腾了两年,法院判决,终于离婚。燕姐有段时间想不开,经常问橘妈“我这辈子婚姻太失败了,怎么过成这样?你说我脑子有问题吗?”橘妈宽慰她,“你如果脑子有问题,我们还能在外面生意做这么好?有时候这真的说不明白。”



“只有揣进口袋里的钱是真的”

2007年,橘妈的妹妹腰部粉碎性骨折,家里缺人手,橘妈需要回家。燕姐听到消息后,立刻决定陪同橘妈,“我也没想那么多,就觉得她需要。”在老家医院的一个月,燕姐忙前忙后,和橘妈轮流给妹妹翻身、擦洗、按摩,一个没有亲缘和血缘的人为什么能做到这样?全家人都把燕姐看作第八个孩子,妹妹和燕姐的关系至今亲密。

自此,橘妈和燕姐成为“可以放心托付彼此的人”。当年还在厂里闲聊时,得知橘妈会经商、会做防水后,燕姐毫不犹豫,“姐,你都做过生意,还在这里做千把块的工作干嘛?打工不是个出头日。”后来,橘妈郑重提出,“等小橘读大学,我们就去创业,怎么样?”燕姐答应了。

2010年,两人开车将小橘送到武汉,目送她走进大学校园,心中大石头落地。第二天,9月9日,她们一路狂飙南下,到达南宁,橘妈有亲戚在这里做生意,能为她们提供一个月的住宿。

那一年,她们的手机还没有导航,二人开车下高速,第一件事在路边买了张纸质地图,后面几天,燕姐翻来覆去地查看南宁所有的地方,几乎能在脑中搭建一个微型城市建模,有机动车的路,也有电动车的路,直到现在,无论要去哪里,跟着燕姐走就知道了。

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她们没有资源、没有人脉,唯一拥有的是橘妈离婚时带走的橘色二手车,和燕姐打工攒下来的一万多元。除此以外,还有勇气。尽管在上段婚姻备受打压,橘妈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能力,“我不是懒人,我是一个勤奋的人,凭借双手,我相信能过好我的日子。”



橘妈和燕姐在家劳作

她们的创业方向是建筑防水,这是橘妈的老本行。那时南宁遍地都是新建的楼盘,只要门口打了桩,二人就一起进去问。每天拜访完,晚上做复盘,两个人对着聊,跑了什么业务,情况如何,明天如何改进。燕姐最初有些胆怯,她对防水材料一窍不通,跟老板介绍也没底气,除了听橘妈开小灶,每晚都主动找资料学习。

日复一日,被拒绝是常态,在十四年前的南宁,两个女人要做包工头堪称罕见。第一重阻拦是保安,通常会直接拦住她们:“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全都是男人,你们来这干啥?”她们表明“来包工”,对方不相信,打发式地说“早包出去了”。

她们不会就此退却,“我是来找工的,除非自己走,没人能赶走我。”工地通常会贴招标公示牌,施工员、监理、总工、项目经理等人的名字和电话都有,橘妈抄在笔记本上,要找哪个人就直接打电话,有的人会直接拒绝,但有的人会说,“可以进来和我们聊一下。”南宁的夏季白天太阳曝晒,坐办公室的姑娘们总叫她俩别急,先坐在空调房里喝口水,慢慢等谈合作。

但碰壁多了也会焦急,橘妈心里鼓着一口气,有时压力太大辗转反侧,她不能对不起燕姐,“她原本有工作啊,每个月还能拿1000多元,是我把她拽出来的。”燕姐敏锐地察觉到她焦躁下的不安,直白地宽慰,“来了就别想这么多,能不能成我又不怪你。”

她们反复提到且信奉的一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啥都没有,有什么好顾忌的,我们的生活不可能再烂了。”

东奔西走大半年,两人几乎绕遍整个南宁,终于接下第一个工程。得到工地老板的认可,仅仅是第一步。老板不会时时刻刻在工地,天高皇帝远,施工员的刁难是常态,他们不信两个女人能做出什么东西,频繁地来检查质量,橘妈在平衡多方关系之间摸爬滚打,她知道,“你只有做得更好才能证明跟他们同等。”如果受委屈,回家告诉燕姐,她准能得到一句风平浪静的“没事,慢慢来。”

只要是工地上的活,橘妈和燕姐几乎什么都会,看图纸、扛水泥、打电钻、打浆、刷墙、搭脚手架,她们和工人同吃同住,有什么活缺人就顶上。有一次她们做学校的半封闭操场,围墙12米高,外面水槽围着水沟需要做防水,只有一把梯子,7个男工没有一个敢上去,彼此拉拉扯扯,好不容易站上两格就腿发抖,橘妈看不过,自己一坎一坎爬上去,全部做完再原路返回。

短发也是做工期间留的。当时她们正在楼盘的大工地,突然停电,光线很暗,橘妈正从地上站起,眼前一片黑影晃过,施工员的双手伸到面前,橘妈一惊,猛地抓住地上一桶水泥浆,“你再过来我就糊你脸上了。”

对方离开了。当天回去,她就告诉燕姐,“咱俩不能留长头发了。”几剪子过去,干净利落的短发成为她们的标配,再没有遇到性骚扰。

过去十多年,她们接过南宁市大大小小的防水工程,上街转一圈,总能给你指出哪栋楼、哪栋机构是她们负责的。工期短则一两年,长至四五年,工地老板有时会拖欠款,欠个八九年,拖着拖着可能就没了。

橘妈和燕姐的要债经验都不少。

2017年的冬天,燕姐住院做手术,身体还在恢复,她很担心,但橘妈还是独自去要债。她知道老板的行程,到小区后看见老板正准备开车,直接上去打开副驾车门坐进去,老板很惊讶:“你来干嘛?”橘妈看着他,“你知道我来干嘛。”对方有点不忿,“现在就你一个女人,不怕我做什么?”橘妈提高声音,“我今天敢一个人来就是做好准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必须给我结点钱。”

对峙几分钟,对方拿出三万块,打发她回家过年。

过去几年的除夕上午,二人都会准时出现在欠债老板的家门口小区,举着网购来的喇叭,里面是橘妈自己录制的声音,声音洪亮,口齿清晰:“xxx大无赖,欠我钱,十年不还,还我血汗钱。”对方叫来几个黑衣服的人站到她们面前,橘妈根本不怵,“关你们啥事?”如果投诉扰民,就拉横幅,如果再叫警察,那刚好,她们递出正规合同,警察一看,“这你们该还啊!”

有一年小橘回来,要求跟她们一起去,担心她们再遇到危险,她可以拿手机录下来做证据。冬天有些冷,三个人带着冬被去小区门口,小橘一声不吭,铺好被子就躺下了。之前,橘妈和燕姐已成传说,只要看见她俩,业主口口相传,“两个南宁防水婆又来了”。看到小橘的那天,“三个南宁防水婆来了。”

不论有没有结局,上午闹完,下午去市场采购,晚上一起做年夜饭,如果不想待在南宁,第二天正月初一,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开车,出门旅游。她们想得很开,一码归一码,心情丝滑转化。

她们提着喇叭去门口要钱时,小区马路对面也站着一些同批工头,欠款都在几十万上下,但他们只是看着,不闹也不喊,燕姐不理解,“面子能当钱用吗?什么脸啊面子都是假的,只有揣在口袋里的钱是真的。”最后,只有橘妈和燕姐拿回所有的欠款。



从此不再居无定所

橘妈前半生最强烈的渴望之一是拥有自己的家。前夫抠门,不论在哪,都只租一个单间,通常还是老破小,床、被褥大都是二手。

创业后,橘妈和燕姐的第一个家是南宁城中村地下室的小房间,100元一个月,门口是一个巨大的化粪池。有天晚上她们去江边散步,坐在江堤边,橘妈感慨:“这座城市什么时候会有一盏属于我的灯呢?”燕姐斩钉截铁,“会有的。”两人注视着眼前滚滚流动的江水,暗暗下定决心,只要有钱,第一件事是买房。

说不清什么时刻决定要一起生活,是自然而然的选择,从工作、生活习惯到爱好,一切都合拍,“就是后天选择的家人”。橘妈和燕姐各有一张银行卡,放在不同工地做收款用途,工程款打进哪个账户都行,谁收到钱就告诉对方,需要工程垫付一起商量,彼此都心里有数。创业第三年,橘妈账上收到了一笔工程款,她们即刻开始看楼盘,历经半年定下新家,轮流监工装修。

她们当时的资金已足够全款买房,但为了保留工程的流动资金,她们采用按揭,买房和装修的钱都从橘妈的卡里付,房产证上写着两个人的名字,“一起赚钱一起花,都是家人,如果分钱分得那么明白,不还是和上段婚姻一样了吗?”

住进新房的第一天,橘妈和燕姐在大阳台上坐了一整晚,两人激动地睡不着,絮絮叨叨,聊过去聊未来,直到窗外天边泛白,太阳从地平线升起,她们一动不动,凝视这简单而日常的风景,只觉泪水充盈,这是她们拥有新家后的第一个日出,从此她们不再居无定所。

她们特意瞒着小橘,等除夕回家给她一个惊喜,橘妈买来一整套《七龙珠》漫画,她记得那是女儿曾经所爱,只是这些年来回搬家,很多物品都没留下。橘妈总觉遗憾,“你看别人家小孩的童年多么快乐,我家小孩童年里很多东西我都没给她。”

只要聊起女儿,橘妈的声音就会陷入哽咽。在女儿读大学的第一年,橘妈和燕姐刚创业,手头并不宽裕。有次回家,小橘要搭20多小时的绿皮车回南宁,橘妈安抚她:好辛苦噢!小橘很冲地说了句:“真觉得我辛苦就给我买机票啊,两小时就到了,你们只会嘴巴上说说。”橘妈很少感受到女儿如此直接强烈的情绪,她哽住,之后还偷偷哭过一次。等女儿要开学回武汉时,橘妈什么也没说,给她买了机票。

失败的婚姻彻底改变了橘妈和燕姐的婚姻观。橘妈交代小橘,“不要盲目地去找那个人,你看老妈就这样,把婚姻当做一个任务完成,没有找到对的人,最后痛苦的还是我们自己。”



“现在我就二三十岁”

很多人知道橘妈和燕姐的故事,是因为她们的自媒体。创意最初来自小橘,“老妈这么爱搞卫生,老干妈喜欢研究美食,怎么不拍摄记录生活,年龄大了还能回看呢!”去年,两人半退休后,时间多出来一大半,女儿的提议在两人心中冒头。

橘妈想起女儿曾讲起的困扰,“一个女生独居在外面,家里东西坏了找人修,但大多是男师傅,多不方便啊”,说干就干,她跟燕姐一起在家录各种维修方式,马桶、水龙头、行李箱扣锁、天花板,“我女儿看得到,全天下的女儿也都会学。”

她们没教程,也没经验,想着记录生活,一期朴素又简洁的“两个50岁女人一天的自律vlog”系列爆火,但二人都看不懂评论,燕姐有些烦恼,“评论区说我们是拉拉,全是铁啊铜啊金锑啊,我们都可以开五金店当老板了。”她们拿去问小橘,“啥意思?”小橘回,“不用管。”

燕姐有点慌,告诉橘妈,“我们不能发了,人家都这么说。”橘妈拍板,“我们又不是,怕啥呢?两个好朋友在一起就非要有什么事吗?”

橘妈的创意层出不穷,有多年做生意谈判的口条为基础,写一遍稿子,给小橘看看改改,直接上镜,什么“别让女儿当精神老公”、“人生中场,找到18岁的感觉”,她很想用尽全力去鼓励年轻人,“人生没有说明书,所以难免会走错路,人生的容错率相当多。”

她们也通过评论区掌握了一点网络词汇,面对赞扬,自如地打下“谢谢宝宝”。很多人向她们寻求人生建议,燕姐也发现,很多年轻人似乎对婚姻和人生都看淡了,她温柔地说,“现在都能想这么透,以后这么长的时间怎么办呢?”

小橘大学读的设计,毕业进国企从事相关的工作,干了一年后,小橘无法忍受繁冗的流程和复杂的人际关系,她决定创业。

辞职前夕,小橘打电话跟老干妈讲,“我有点胆怯”,老干妈大手一挥,“你怕啥?有我们两个妈在身后呢。”小橘想想,“不怕我亏了?”橘妈接上,“不怕,这个年纪都不去闯,要等到什么时候去闯?实在亏了,我把那套房卖掉行不行?”小橘安心,“这后盾太厚了,我一定努力创业。”

现在小橘已经在其他城市买房定居,橘妈和燕姐会在闲暇时串门。每次二人去看女儿“左右开弓”,橘妈进门开始收拾沙发上散落的衣服,接着拖地大搞卫生;燕姐进厨房,批量丢掉已经过期的食物,装进她们在南宁买的土鸡、土鸭、牛肉,瓶瓶罐罐整齐罗列,再开火做饭。

最近,这个家庭多了一位成员,不足一个月的三花猫“小叮当”。原本是为了恐吓家里的老鼠,现在两人每天都分出专门的时间逗猫玩。小橘调侃橘妈“老来得女就溺爱”,特意交代给猫洗澡要半年一次,燕姐打趣,“还半年呢,橘妈恨不得天天给它洗澡。”猫一关进笼子就叫,橘妈捂着心窝,“她一叫我这个心就慌,已经完全把我拿捏住了。”



家里的新成员“小叮当”

她们对未来还有很多计划,首要目标是养好身体,再去看看更远的地方。艰辛的创业还是在身体上留下了痕迹,两人的拇指都劳损严重,之前做工需要握住机器打浆,或是打电钻,拇指按住开关,虎口绷住,需要两人力气一起控住,怼进混泥土,碰到钢筋,必须摁住用全劲打穿。燕姐在甲状腺手术后,一度虚弱到仅在厨房端锅都会耗尽力气。

这几年,她们一直调养身体,注重饮食和运动,尤其经过燕姐的“食补”,如今二人都身体强健,一天开车能拉到1000公里。

燕姐笑眯眯地回忆,小橘一直在劝她们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还保证,“就算老了,有我一口饭吃就会有你们的。”燕姐最想去的地方是呼伦贝尔大草原,前半辈子都在南方生活周转,旅游也多在南方和东南亚晃悠,她渴望看见视频里一马平川的草原。橘妈哪儿都有兴趣,她们最近的计划是自驾去新疆,三个月打底,带好帐篷炊具,慢慢悠悠一路西行。

46岁离婚时,橘妈感觉人生还有无比漫长的时间,她不愿意再如此消耗自我。马上迎来60岁的生日,橘妈却神采飞扬,“现在我觉得自己也就二三十岁。”燕姐笑着看向橘妈,“我也就二十岁。”

评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