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营销却卖到断货 她写尽县城女人的爱与欲… - 新闻详情

不营销却卖到断货 她写尽县城女人的爱与欲…

来源:一条

分类: 其他

发布时间:2025-12-29 13:13:51

过了40岁,姚鄂梅才成为全职作家。4年前《家庭生活》卖到断货,很多读者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以为是哪个横空出世的天才作家。那时她53岁,已经在书桌前写了30年。这些年她拿了不少文学奖,她获过人民文学奖、汪曾祺文学奖、当代文学年度长篇小说等文学重磅奖项,但她说自己口拙,不善交际,不怎么用社交平台,主要是不觉得社交是一个必要的姿态。



姚鄂梅在宜都

姚鄂梅是湖北宜都人,她在这座江边的小城写作,即使现在定居上海,她依然在写乡土和城市之间的故事。90年代,女性写作更多聚焦在城市先锋女性的视角,姚鄂梅少见地总是写县城里的普通女人,机关单位的中年女人,纺织厂的女工,县医院的护工,南方打工回来的大龄女青年。她喜欢从家庭内部写起,揭开平静的生活下涌动的暗流:情人躲在房间,妻子被牺牲,陷入婚恋困境的男人,一个入赘进小超市,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女人。《北京文学》主编师力斌说她“顺着人性这根藤蔓,将悲惨命运一捋到底,将现实的严酷呈现到不近人情的地步。”



宜都老城紧邻清江

姚鄂梅小说的故事发生地几乎都在宜都

父母相继去世,老家房子卖掉以后,姚鄂梅很少回宜都,回去也是住酒店。在宜都,我们重走小说中的地点,看到作家身上也携带着一个县城女性人生的蛛丝马迹。不知不觉地离开家,再用半生回望。“终生都在逃离,又让我们归心似箭”。

自述:姚鄂梅

撰文:洪冰蟾



如果没有写作的话,我肯定就在县城一辈子。宜都是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十几年后我慢慢地离开了这个地方。这不是一次计划当中的迁移,是不知不觉跟这块地方走散了。走散之后,对宜都的回望几乎是我这半生最主要的工作。

宜都是湖北宜昌的地级市。以前县城真的非常破,90年代初外面招商引资来很多工厂,织布厂、纺织厂、服装厂都有,轻工业比较发达,我印象里就是整天在修路。到了90年代末,工厂纷纷出现经营上的问题,破产兼并或者国企改制。工人们下岗后,有的彻底转行,有的南下,去南方的制衣纺织厂。



90年代的老厂多数消失,高层楼盘拔地而起

我是家里最小的女孩子,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我高考的时候不幸胆囊炎急性发作,剧烈的胃疼,吐得很厉害,没考上大学,好歹考上一个省中专。中专两年,我一直在那种沮丧的氛围当中,这也导致我发疯一样,把图书馆里面能找到的文学作品都读完了。

人一旦走上了一种旅程,好像就不太容易停下来。我学的是财务,毕业后第一年分到县里的一个机关,又在一个工厂几年,然后调到银行。

在银行工作的时候,我开始认真写小说,二十八九岁。我有几个死党朋友,他们后来都结婚了,我一直单身,就到他们家蹭饭,到现在联系依然很紧密。我经常想,如果像他们那样很早就开始家庭生活,很早就承担重大的责任,很早失去大片的多余的时间,我可能不会开始文学创作。



姚鄂梅写宜都的风:再没有比峡口更饱经风吹的城市了,祖祖辈辈的峡口人,额顶都长着反旋,那是被风吹的,峡口人眼睛都小,那是因为行走在风中必须眯着眼睛,峡口人多瘦削,风一刻不停地吹,刮走了他们身上的水分,风干了他们的体脂。

宜都虽然很小,离大城市的主流生活挺远的,但我们当时生活得很沸腾,我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家庭生活是什么样的,渐渐发现熟悉的地方有很多可挖掘的东西,可以说是从县城的生活当中诞生的文学启蒙。虽然小说里的地名都是虚构的,我生怕周围的人发现我在写我们。

我不可能写一个身在省会或者大城市的人,当时没有那种经历。虽然现在住在上海,但还是没写上海,我没法正面直视它。我不了解上海土著的家庭生活是什么样的,总觉得他们的人生规划和我们不一样。小城人有小城人的生存法则,上海人有上海人的生存法则,他们都运行得很平稳。

我也不能把它设置在乡村,我依稀还有一些在乡下的童年记忆,但记忆中集体生活的乡村与现实的乡村已截然不同。所以我的回忆只能是从县城开始。



姚鄂梅小说里,老城的无名弄堂藏着隐秘情事:冯医生每周一到周四之间在这里消磨一两个晚上,但从不在这里过夜,走之前,趁她不注意,他会往她写字台的抽屉里放一小沓钱……尤其是结婚以后,他不想因为任何原因而离婚,因为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很失望地告诉过他,不管跟谁结婚,到头来都是一样的。

比如我有一个中篇《背风处》,讲的一个在小城里算上层的家庭,女主人因为生病切除了子宫,出于某种担忧,她就暗地里给她老公找个情人,给他们制造邂逅,但又不能让老公和情人发现是她在掌控这一切。

你知道宜都的八卦遍及全城。前两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条街走下来就可以听完了。在大城市上班,大家可能避免谈到生活,县城不一样,人们一旦有空就说几句话,在工作中不自觉地把生活的痕迹带进来,婚恋故事那是最感兴趣的一种。今天听到某件情事还只有隐隐约约的线索,没隔几天就看到街上有人因为婚外情打架,一个女人扯下另一个女人的头发。很狗血,又很真实。在上海我比较少听到,大家也不谈这个问题,会理智优雅地解决,在小城就会更直白一些。



长江和清江交汇口

宜都是江边的城市,有两条江环绕,一条是长江,另外一条就是长江的支流清江。两条江交汇的地方有一座清江桥,我在小说里常常写这个地方,以前我每周都会去那里。

江边的风很大,桥头有一片芦苇地,我认为是宜都风景最美的地方,可是太多不幸的故事发生在这里。这个桥几乎每年都有人跳下来,那片芦苇地里有人割腕,多半是年轻人,总是发生在夏天。



曾经我的朋友,他们刚结婚不久,女孩的丈夫当着她面从桥上跳下来。我后来想,是不是夏天水位涨得比较高,江面扩大,波光粼粼,有非同寻常的邪恶的吸引力。一个人要是一声不吭在桥上站很久的话,真的可能会产生一种冲动。

太多熟悉的人死在水边,我解不开这个谜,我找不到里面是什么原因。



我写的人物大多是小人物,他们从家里出去,工作,学习,玩耍,天黑之前,必定会回到家里来,就算他们中的有些人是怀着挣脱的心跑出去的,到了外面,还是会放不下那个家。

世上发生的任何事,归根结底,都是某个家里的孩子做出来的。从这个角度说,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算是家庭生活。



姚鄂梅常写普通家庭的动荡:在我们的传统里,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的努力,似乎都是为了把本来已经根基深厚的生活打造得更加枝繁叶茂,坚不可摧,而不是把本来还算过得去的生活,亲手掀个底朝天……人真的是需要有家有室的动物,没有这些,太容易枯萎。

我常觉得有些家庭氛围,轻而易举地伤害了某个成员,但没人意识到。以母亲为例,她很能承担一些事情,但我们在掠夺她万能的本领的时候,从来没想到其实她需要呵护。一个母亲在壮年的时候,被拿来割肉,拿来牺牲,等她去世了再来赞美她,这是一种很大的伤害。

最新的长篇小说《海燕》写的是一个木讷的小镇女孩,她想考北大可是落榜,在中专过着郁郁不得志的生活,怀孕的时候还拿自己的工资供养去北大读研的丈夫,她在银行工作,但不擅长社交生活,在人际关系里轻微地被排斥。

她总是抓不住机会,并不是不努力。她的哥哥太优秀了,他是全家瞩目的对象,所有的资源都偏向他,导致海燕有点被忽视,个性各方面受到压抑。



左起:姚鄂梅二哥、大哥、大嫂

我这个年代的家庭,我们的父辈通常不止一个孩子,多个孩子的生长,有点像丛林法则,之间有无声的较量。父母说起来是一碗水端平,实际上不可能的,总有一些人得到过多的关注,一些人牺牲得心甘情愿。

在我父亲统治这个家庭的时候,他的规划里没有为女孩子安排什么,对哥哥的要求会不一样,他有时候会下达一个指令,你们要做到什么样才可以。至于我,他会觉得终归是别人家的人,做到什么程度无所谓。

大哥在77年第一届恢复高考就考上大学,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带来了轰动效应。我也很想上大学,本来可以去复读的,父母觉得算了,他们没有丝毫不满足,不管考的是大学还是中专,还是有没有自己的想法,他们不管。



姚鄂梅写江边发生的死亡:第一次看到那个把女朋友抱起来扔到江里去的新闻时,我们全都很淡定,这么荒唐的事绝对不是我们家子辰干得出来的,据说现在叫子辰的人全国有三千多个。我和姐姐还专门在电话中感叹过,别说是两个恋爱中的人,就算是自己家的布偶女孩,也不能够啊。

曾经有人跟我说,你都写一些无用的男人,受伤的女性。我承认写了一些女性,未婚的已婚的,年轻的年老的,或多或少受了来历不明的伤。

10多岁的时候,有一天我妈妈让我去喊爸爸回来吃饭,我只要站在门口叫一声,就可以把他叫答应了,可我突然喊不出来爸爸这两个字。

我当时非常恐惧,怎么会这样?最后我只能走到他身边,跟他说吃饭了。至今也难以解释为什么有那么几年,我不能叫他爸爸,也不能跟他靠得太近。

也许我至今都没有跨越此种障碍,导致写作时会不自觉地回避男性。这可能是我个人的缺陷。

当我母亲还在生病的时候,我爸就会跟孩子们说,如果她去世了,我肯定要再婚的。当时我们觉得不可思议。

我曾经以为父母都去世以后,我会不停地怀念我妈。但实际上相反,我的父亲在我心中留下的印象很多都是负面影响,但我对他想的最多。





废弃的国营光学仪器厂238厂,三线厂成为县城的历史痕迹

刚刚开始写作,曾经有半熟不熟的人非常友好地形容我,她就是个疯子。很早我就被归为跟他们不一样的人。

有一阵子我跑步,当时只有体育老师或资深的体育爱好者才在县城里跑步。我当时感到很困惑,为什么男人们可以走上街头去跑步,女人就特别少,而且还会遇到骚扰。

我当时是资深大龄未婚青年,这点很受关注。在这么小的地方,其实没有人可以吸引你,可以让你觉得应该在感情上正视他接纳他,我找不到这样的人。

其实是文学给我底气,他们这样看我的时候,我越发觉得应该坚持下去,以这种坚持作为回击。

另一方面也是二十八九岁那年,我母亲去世,家里再没有人催婚。我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于写作,不去关心其他,慢慢尝到甜头,编辑觉得我写的还可以,我越写越带劲。

这真是非常耗时间的工作,那时我通常在晚上写作,十个夜晚有九个夜晚平平无奇,偶有突破,又转瞬即逝。

后来我在南京生活过几年,因为婚姻的关系。后来参加了上海作协和上海社科院举办的当代文学研究生班,然后到上海的杂志社做编辑。

40岁出头,我女儿上小学的时候,我成为职业作家,文学渐渐在生活中占据了主导地位,我不想再用别的事情来浪费时间了。之前总是有点拉锯,主业是照顾家庭,副业是写作。

我现在是一个人的状态,女儿今年读大一,住在学校里。我比较认可的状态是有过婚姻,有过孩子,我很享受这种生活,我把该做的项目都做完了。

我全部的生活只围绕写作,没有明显的时间界限,做别的事情的时候,脑子里想的还是这个。用一句俗话说,现在大白天也可以做业余的时间才能做的事情了。



我出生的地方是在宜都下面的村子,14岁我父亲卖掉祖宅,一家人离开那个地方,就再也没回去住过。

我们常说的故乡,在我看来仅仅是童年的记忆。往外望去两边是连绵的群山,中间是很长一溜的稻田,有人在里面劳动,真是陶渊明式的田园生活。



和二哥回到出生的村子,远处是卖掉的祖宅。姚家四兄妹居住在不同的城市,村里的人大多不认识他们

后来不知道是我在外面见的多了,还是农村的确发生很多变化。我长大一点再回去,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特别安静,动物的声音和孩子的声音都很少,一切都瘦了,山也瘦,水也瘦,路也瘦。

像我们的出身,我们的父母,他们站在一个比较低的位置,这种位置几乎决定了我们以后的想法,导致我们那批人几乎换了一个家园。

我的朋友都是像我这样的经历,大家出身相同,走的人生路径差不多。读完书,在县城工作,有的到现在也还在这里。那些出生在县城的人,他们现在在哪里?他们慢慢走向更远的地方。我们挪到县城的时候,他们挪到了省城和北上广深,好像是一个有规律的挪移。

我基本上三年回来宜都一次,前几年隔的时间更长。回来也是住宾馆,我没有家了。什么叫家?有父母在。父母都不在,我可以去哥哥家,但是跟有父母在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虽然我和哥哥们的感情非常深,他们很宠我,但我仍然觉得这种感情深并不是生活上的,不是你到我家里来睡我的床,吃我的饭。我喜欢稍微有一点距离的亲密相处。



对于上海的文学圈,我是一个外来者,这我能感觉到。我也没想刻意去跟什么地方什么人融合。融合是一个没必要的姿态,融合不能带来文学上的什么突破。

身边像我这个年龄的人有在思考在哪里怎么养老。我想起小时候有一些老人,身边没有子女整天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们,当他觉得很衰弱的时候,就躺在家里,某一天家人撩开蚊帐发现已经走了,我觉得这种状态就很好。一个人安静地死去,这没什么不好,我觉得这叫善终。

有人说你老了会不会回到故乡来?曾经这个想法诱惑过我,但是我觉得不现实。即使有非常亲密的同学和家人,经过了这么多年,你会发现一些深层的关系,可能需要重建,路就是这样的,走出去了基本上就不会再回头,回头就不是原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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