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水中学清北腰斩：是军事化管理失灵了？

2017年，衡水第一中学平湖学校落户浙江

衡水中学是全国备受瞩目的超级中学。尽管其严格的管理模式长期存在争议，但高考成绩确实非常耀眼：曾多次出过河北省文理科状元，甚至包揽全省文科前三名，清华北大录取人数也曾长期蝉联全省第一。

然而，随着近年高考政策的改革，关于衡水中学今年高考成绩不如以往的讨论逐渐增多。

网传数据显示，衡水中学考取清华、北大的人数自2020年起逐年下滑，2025年仅40余人被清北录取，远低于2020年前后约200人的数据。

这一变化引人思考，曾造就衡水中学高考奇迹的，究竟是它半军事化的管理模式，还是聚集了全省尖子生的优质生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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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水中学的高考奇迹，逐渐失效

虽然衡水中学校并未公布今年的清北录取人数，但这一趋势我们可以从教育部阳光高考网站公开发布的保送名单中得到侧面印证。

2021年开始，河北省取消文理分科、采取“3+1+2”选科模式。在过去5年的保送名单中，“衡中系”曾一度占据河北省清华北大保送名额的七八成。

坊间称呼的“衡中系”包括衡水中学及民办衡水一中、衡水滏阳中学、衡水中学实验学校，其中仅衡水中学为公办学校，最著名的衡水一中由衡水中学与衡水泰华地产合作成立，2022年更名为“衡水泰华中学”。往年衡水中学发布的考入清北人数的喜报，是包括民办学校在内的。

然而在2025年，“衡中系”仅有3名学生保送清北，还被石家庄的两所学校反超。



以全国中学生化学奥林匹克竞赛为例，直到2022年，衡水中学在决赛进入国家队（获清北保送资格）的人数还并列全国高中第一。但2025年，“衡中系”4所高中竟无一人入围。

在超级中学优势缩小的同时，河北省高考整体数据出现了变化——2025年，省内清华北大录取分数线、特招线和本科线都有所提高。



这种现象并非孤例，反而印证了一些研究：超级中学越强的省份，高考整体成绩往往越弱。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一个省份的教育垄断指数每提高一个单位，其理科一本分数线平均下降15.6分。

这种垄断不仅拉低了代表中等偏上水平的特招线（原一本线），连精英大学的录取线也相应降低。研究数据指出，教育垄断指数越高，北京大学和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的理科录取线也显著下降。

这是因为即便超级中学垄断了顶尖生源，但无法包揽全部名校录取名额。因此对全省教育生态的过度支配，反而可能扭曲了正常的竞争环境和分数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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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胜出的关键，是衡水中学还是精英学生？

引发以上变动的关键，在于限制跨区招生政策的落地。2021年6月，河北省教育厅要求，普通民办高中当年跨区招生比例不能超过招生总数的30%，并逐年递减，规定“最迟从2024年开始，民办普通高中只允许在审批地招生。”

这一政策对依赖外地生源的衡水中学影响巨大。据《21世纪经济报道》，2021年，衡水一中在石家庄仅招收60人，在保定仅招收10人，比2019年衡水一中在这两地的招生计划各减少200余人。

不可否认，衡水中学在90年代起步时，确实是通过严格的管理模式实现逆袭的。当时它是一所生源薄弱、升学率排名倒数的中学，依靠半军事化管理迅速跃居全省前列。然而，在高考不断改革的今天，仅凭严格管理是否能持续产出顶尖成绩——尤其是清华北大录取层面的优异成绩——已难以保证。

一位河北教育界人士在接受《三联生活周刊》采访时提到：2004年张文茂刚担任校长时，衡中每年考入清北的人数大约只有12人。这被认为是学校依靠本地生源所能达到的上限。

这暗示着，此后衡中成绩的爆发式增长，与其极为强大的“掐尖”招收外地学生的能力密不可分。

据三联报道，当年衡中在中考前让老师们通过私人关系联络上各地尖子生，上门家访并承诺不论中考成绩优先录取，导致临近衡水的周边县市，如邢台威县，中考前300名都没留在本地高中。

一位知情人士在三联报道中表示，许多学校曾前往衡中考察，但极少有人学到其精髓——其实是生源。

在知乎相关问题的讨论中，不少人持相似的观点，生源比学校更重要，学生自身的学习能力不容忽视。对于部分优秀生源来说，不论是否进入超级中学就读，都具备在高考中取得优异成绩的能力。

评论中有衡水中学毕业生透露，“衡中系”几所高中里面，公办衡水中学以本地户籍学生为主，而衡水一中则聚集了大量外省市生源和复读生。每逢大考一起排名时，本地应届生能进年级前十的寥寥无几，能进前一百的最多也就二十几人。

衡水中学发布的高考喜报透露了生源的真实情况。2016年，衡水中学139位毕业生考入清华北大，其中仅23人来自公办衡水中学，占比不到两成。考入清北的毕业生多来自衡水一中（97人），还有部分学籍在外地（19人）。被985高校录取的1462人中，仅四分之一来自衡水中学；211大学录取的2982人中，同样仅约四分之一为衡水中学学生。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有网友反映，限制跨区招生后，家乡县城考上一本的人数明显增加。因为以前中考前100名都会去衡水上高中，原本会被“掐”走的尖子生现在留在了本地。

此外，生源也牵涉到地域发展的问题。2024年衡水市GDP总量1971.8亿元，在河北省11个城市中排名倒数第三。本地发展前景有限，难以持续吸引高学历家庭定居，本地生源质量也面临挑战。



研究数据也证实，对于顶尖学生，学校环境的影响可能并没有想象中大，甚至校内资源的影响不一定正向。

一项针对两所不同梯队优质高中（一本率分别为98%和90%）的研究数据显示，尽管第一梯队中学平均成绩显著优于第二梯队，在中考成绩相近的学生里，进入第二梯队学校后成为尖子生的那部分学生，高考总分和数学成绩普遍高于第一梯队里的低分段学生。

在学习时长上，两个梯队学生的总体投入基本相当。第一梯队低分段学生的校内学习时间甚至更长，但成绩却不如第二梯队的尖子生。

这说明，对于达到一本线水平的学生来说，优质高中的资源作用并不一定是正向的；相反，在第二梯队学校里成为尖子生所带来的自信，可能对成绩更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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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水模式会继续吗？

虽然衡水中学的顶尖大学录取人数近几年有下滑，但是衡水模式在过去很长时间都被许多中学视为学习的对象。

管理更严的衡水二中，虽然清北录取人数不及衡水一中，但其“低进优出”的模式确实让许多普通生考上了一本。对于许多中考成绩并不拔尖的县城学生来说，考入一本通过教育改变命运，依然是最务实的需求。这种模式切中了“分数至上”的现实逻辑，提供了清晰的路径和可预期的结果。



2024年，北大副教授林小英在回答网友提问时说，当前最好的一批县城中学在管理模式上近似于衡水中学，只是程度不同。

然而，这种模式的代价不容忽视。它不仅意味着多年高强度的苦读，过度刻板的管理也可能带来身心伤害，而其副作用往往会在更长的时间里显现。

在三联报道中，精神科医生徐凯文表示，他在北大工作时接触过不少来自超级中学的毕业生，不少人存在自控力弱、人际交往困难等困扰，甚至有人因抑郁休学、存在自杀念头。

《中国青年报》2017年的报道中，浙江省教育厅相关负责人也曾直言，此类学校“眼里只有分数没有人”。

如今，衡水中学的辉煌正逐渐褪色。但衡水模式曾经是，或许现在仍是许多学校、家庭企图抓住的确定性。这条路给无数年轻学子带来了浓烈的酸甜苦辣，也给他们的人生带来了远比学历本身更为深远的影响。衡水模式提供的确定性背后，是对个体的抹平，及对成长可能性的简化。这样的模式在今天是否仍旧值得，确实值得我们深思。因为它不仅关乎一所学校，更关乎教育的最终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