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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第一问题


这个问题有很多不同的表述方式,简单可以这样说:什么是我,什么是与我相对的那个外部世界,这两者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

也许我们从庄子那个梦蝶的故事中能有所了解,大意是他有一回梦到了自己是一只蝴蝶,在花丛中悠然自得地飞来飞去,于是就说,到底是庄子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庄子,真是一个谁也说不清楚的事情。

庄子就凭这个故事,就毫无疑问具有超级哲学家的名头。因为:这个故事简单直接地表述了哲学第一问题,凡是我们称之为哲学家的人,都必须讨论,或者进一步说,把自己的哲学建立在对这个问题的某种理解之上。

首先我们能够肯定,这个问题无解。我以为对梦境和真实作出区别只能依赖于常识,我当然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是,常识经常是靠不住的。比如说,我们看到的是太阳升起落下,但科学告诉我们实际上是地球在转动,如果我们仅仅只相信常识,那么科学就难以存在了。我想有人会说,相信科学不就结了,蝴蝶和人的DNA不同,我拿一根棉签在嘴里一沾,然后到那个机器上一检测不就知道了。

但是,如果你认为这就解决了这个问题,那就是太天真而不知道什么是哲学。因为我可以立刻用庄子那个故事来反驳你,你的检测不过是在做梦,或者干脆说,所谓科学不过是一个大梦境,你拿什么来反驳我,常识?

当然,我相信常识,那时人生存的根本;我也相信自己能区分什么是梦境和现实,因为我精神状态正常。我要说的是,我们有没有一个办法找出一个确实无疑的东西作为我们的出发点,作为最基本的根据?

这样我们就可以知道为什么能说庄子是超级哲学家了,因为在没有弄清楚自己是不是蝴蝶之前,谈那些大道理是不是有些无趣?

这个故事在中国非常著名,但西方大哲学家却好像都不知道。但并不是说他们没有思考这个问题,因为这可是第一重要的哲学问题。比如说笛卡尔,一般认为近代西方哲学是从他开始的,就说过一句非常重要的名言“我思故我在”。“他相信,理性比感官的感受更可靠。(他举出了一个例子:在我们做梦时,我们以为自己身在一个真实的世界中,然而其实这只是一种幻觉而已)。”

我也许可以这样理解:我们不能去想自己是不是蝴蝶这一类的事情,因为那是不可能有答案的。我们只能从自己能知道的东西出发,那就是我们的思,也就是我们的存在。“由此,笛卡兒第一步認為懷疑就是出發點,感官知覺的知識是可以被懷疑的,我們並不能信任我们的感官。所以他不會說「我看故我在」、「我聽故我在」。从这里他悟出一个道理:我們所不能懷疑的是「我們的懷疑」。意指:我們無法去懷疑的,是我們正在「懷疑」這件事時的「懷疑本身」,只有這樣才能肯定我們的「懷疑」是有真實性的,並非虛假的產物。人們覺得理所當然或習以為常的事物,他卻感到疑惑,由此他推出了著名的哲学命题----“我思故我在”(Cogito ergo sum)。笛卡儿将此作为形而上学中最基本的出发点,从这里他得出结论,“我”必定是一个独立于肉体的、在思维的东西。笛卡儿还试图从该出发点证明出上帝的存在。”

那个时候的哲学家是没有谁去怀疑上帝的,也许这样看更好懂一些,上帝就代表着,就是(诸如此例)那种绝对形式的真理,后来有些哲学家企图把两者分离开,在不涉及上帝的情况下找到那种真理。但是到了二十世纪,语言哲学家就又回来了,如果不承认上帝(或者那种形式的形而上学),那种真理是不可能存在的。

如何得到真理(或者上帝),笛卡尔认为只有理性,所以他是所谓西方哲学中理性主义的代表人物,后面讲的贝克莱则是经验主义的代表。

笛卡尔是法国人,一般认为欧洲大陆偏向于理性主义,与之相对立的是英国的经验主义,贝克莱是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但是他并不是英国人而是爱尔兰人。而且一定要记住,他是一个真正的主教大人,他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证明那个绝对的造物主,上帝。但是,他的继承者显然在这一点上都和他的看法完全不同,一个哲学家的对其自己学说的看法和产生的影响居然可以是相差那么大,这是一个绝好的例证。集经验主义大成的是休谟,却自称自己是一个无神主义。

“贝克莱同意洛克关于人的一切观念都是来自经验的看法。……因为一切知识都是正在经验着或知觉着的人的一种机能。在他看来,物理对象只不过是我们一起经验到的诸感觉的累积,习惯的力量使它们在我们的心中联合起来。经验世界是我们的感觉的总和,即“存在就是被感知(to be is to be perceived)”。

中国在很长时间里把贝克莱作为唯心主义的代表来批判,基本论点就是我们不能说不能感知的东西就不存在,比如我们中午看不到月亮就不能说没有月亮。当然不错,但是我们可以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如果有一种与人类相当外星智慧生物恐怕无法知道月亮,因此他们绝不会来讨论它,说它存不存在实际上没有意思,这个世界上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太多,讨论那些我们不可能知道答案的问题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贝克莱的杰出之处就在于他从研究视觉出发认真讨论了经验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他研究了人们在只有两个维度的视网膜上如何知觉到深处的第三维度的问题。他认为,人们知觉到深处的第三维度是由于经验的结果,即视觉印象与触觉和运动觉联合起来的结果。运动觉则是眼睛在不同距离注视对象时由于适应动作而发生的动作,或者是在走向或离开所看到的对象时由于身体运动而发生的。换句话说,走向物体或伸手拿物体的连续感觉经验与眼肌感觉形成联想,便产生了深度知觉。”

我想可以有一个非常简单的例子,一个陌生婴儿的哭声对你就是这个宝宝不舒服,不高兴。但是,他的母亲却很容易知道他是饿了,病了,还是要换尿布。很简单,人的任何经验都是要有一个背景在后面的,这就是为什么同一件事在不同的人眼里的看法也许会相差很大。

“贝克莱用联想来解释人们关于现实世界事物的知识,这种知识本质上是简单观念(心理元素)的结构或复合,由人的联想把它们结合到一起。” “这是第一次用感觉的联合解释纯心理过程。这样贝克莱继续发展了经验主义中的联想主义传统。”

这里事情就有些费解,贝克莱一方面认为人的一切观念都是来自经验,另一方面却研究经验而得出了并不存在单纯的经验,也就是经验所受到的局限,那么,他到底要干什么?

如果我知道他的宗教背景就可以解决这个矛盾,他实际是在说,我们只有经验,但却靠不住,所以,我们唯一能信赖的就是上帝。就这样,他从经验主义出发,而得到了造物主存在的无可怀疑。

也许今天有些人感到这是匪夷所思,但是,如果我们理解为,必须有一个超越理性和经验的上帝作为基础,我们才能讨论哲学,才能理解这个世界。这个想法其实极有价值,因为如果我们不相信是上帝创造了哲学,从逻辑上我们就自然会得到语言哲学结果。

贝克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哲学家,因为他对休谟的影响极大,而后来的西方大哲学家,像康德,罗素,维特根斯坦,都可以看到休谟的影子。

美国有一个城市以贝克莱命名,那里有美国最好的公立大学之一,但现在被称为加大伯克利分校。

不论是理性主义还是经验主义,还是都经不起庄子的蝴蝶,我一样可以说两者都不过是梦。理性是怎么来的,难道仅仅凭借思考就可以知道这个世界,那么科学就没有必要了,因为科学就是一个建立在实验基础上的东西。同样,科学经常是与经验表面并不一致,必须要使用逻辑推理才能看到背后的联系。数学的基础是逻辑,有些观念直接是与经验冲突的。比如说,偶数(2,4,6…)是自然数(1,2,3,4,…)的一部分,但在集合论中,这两者具有同样的势,是一样的东西,或者干脆地说,这两个集合一样大,因为都可以永远地一一对应下去。但在我们的经验里,全体总是应该比部分大。

从这个观念我们就有了可数和不可数的概念,这是数理逻辑最基础的基础,而没有数理逻辑,我们今天就不可能有现在的计算机。

语言哲学家的出发点非常简单,他们承认有些问题是不可以回答的,因为语言,或者我们的思想是一个有疆界的,所以我们不能知道那个疆界以外的东西,所以只有正确地提问,才能有答案。他们企图做的事情就是找到那个疆界,以确定什么是正确的提问方式。

比如说庄子是不是蝴蝶,或者说天使的翅膀是什么样子,这些问题如果有一个答案,就必须有一个超越经验和逻辑的形而上学作为基础,不然不可能有,所以这些问题根本不是哲学问题。

我们能够确定有意义的只是逻辑,那个东西人人都是一样的,逻辑之外的事情都不是哲学问题。爱情是一个感情问题,天使的翅膀是宗教问题,这个宇宙会不会毁灭是科学问题,都与哲学无关。至于庄子是不是蝴蝶,则根本不知道是什么问题,由谁来回答,也许是心理学,反正不是哲学问题。哲学不能,也不应该回答此类问题。以前的哲学家就是因为没有弄清楚这一点,而误入歧途。

所以说庄子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哲学家忙活了二千年,不过得到了一个和他差不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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