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新闻 关注个人苦短的人生

现居住在英国伦敦的作家阿兰·德波顿对于新闻有一种独到的理解, 他认为新闻是人类内省的敌人，因为它破坏了人们独立思考的能力，让人们沉浸在每天的事件中而忽视真正的生活。

新闻人崔永元

当今世界笼罩在两大事物之下：广告与新闻。广告与新闻都铺天盖地，深深介入人类的生活，但两者的待遇却有天壤之别。广告臭名昭著，被冠上种种恶名。它无孔不入地彰显自己的存在，不遗余力地推销人们并不真正需要的商品，力图掏空普通大众并不饱满的钱包，让其本就缺乏宁静的心情更加焦虑。但新闻却享有积极正面的形象，它为人们带来世界的最新消息，让人们了解自己的生存境况，进而增长知识，提高生活品质。

然而，梭罗在其代表作《瓦尔登湖》中说：“假如我们读到一个人遭抢劫、被谋杀或意外丧生，或是一幢房屋着火，一艘军舰失事，一条汽艇爆炸，一头母牛在西部铁路线上被撞，一条疯狗被宰，一群蚂蚱出现在冬季……类似的新闻就无需再读……就英格兰而言，这个地区最近的重大新闻爆料当属1649年革命；假如你已掌握了该国年平均作物收成的历史记录，你绝对无需重复关注那种事情，除非你的算计纯粹是出于金钱考虑。假如一个人有头脑，即使很少看报纸，也知道国外从未真正发生过什么新鲜事，就算法国大革命也不例外。”

如今人们每天迫不及待地去阅读、收听、观看的新闻依然没有摆脱梭罗理解的范畴。虽然太阳底下无新事，但并不妨碍“半数的人每天为新闻走火入魔”，随时随地查阅当今世界正在发生着什么。黑格尔曾说，当新闻取代宗教时，社会就进入了现代化阶段。由于网络的发达和智能手机的普及，新闻被时刻推送到每个人的面前。除了睡眠时间，新闻成为时刻伴随人们的事物，其重要性已经压倒了人们生活中的大部分关切，深刻地定义着人们的日常生活。人们总是期待从新闻中获得启示，希望借此分辨善恶，参透苦难，并了解人世间的种种道理。然而在阿兰·德波顿看来，对这样一个极其重要的事物，不仅接受者对其特性缺乏深入思考，而且新闻人对其理想状态也缺乏应有的理解。

新闻绝不是单纯地提供信息, 它还是当今最主要的教育手段。新闻不仅影响人们对现实的感受，也在塑造人们的灵魂。新闻是奠定公共生活基调和塑造人们世界观的最强大的力量。任何新闻都是记者和编辑辛勤劳动的结果，都是从成千上万个被选事件和无数种表达方式中进行挑选的结果。尽管任何新闻被认为是最重要、最罕见的事件，然而具体的操作却不可避免地是人为操作的结果。人们便被这种人为的选择所塑造。然而不同的新闻人和新闻机构却不约而同地形成了一些固定的理解。例如，新闻总是优先关注灾难性事件，而不是幸福平淡的日常生活；关注万众瞩目的成功人士，而不是普普通通的平凡大众。对此，普通大众必须对其影响进行思考。

新闻的获取和传播曾经非常昂贵，新闻对人的影响也曾经颇为有限。而时至今日，新闻却时刻渗透进人们的内心深处，想要离开须臾而不可得。疯狂地浏览新闻，往往源自恐惧心理。不管日常生活如何风平浪静，但从内心深处，人们隐隐知道灾难总有可能发生。同时，各种灾难性新闻，尽管令人恐惧，却同时带来压力的纾解。人们总是会庆幸没有卷入某个骇人听闻的灾难之中，从而以更加心平气和的态度对待自己生活中的忧虑。面对他人的疯狂举动，人们暗自庆幸自己的理智，对自己按部就班的生活，产生由衷的欣慰。

然而，新闻并非总是产生抚慰效果。新闻总是将目光投向那些极度成功的人士，当红影星、戏剧天才、商业革命领袖、政界大腕，以及要么跑得最快要么长得最美的人。人们的注意力往往不是聚焦于其成就的事业，比如其开创的企业和制作的电影，而是将目光停留在人物身上，关注其穿衣打扮、日常行踪。人们也不是去追问成功人士之所以成功的原因，探究其拼搏道路上的汗水与艰辛，而是着眼于其功成名就后的辉煌与光鲜。与之相比，人们普罗大众的人生难免黯然失色。人们不由自主地将其与自己进行比较，从而在嫉妒中丧失心理平衡。

阿兰·德波顿惯于从无声处听惊雷，于平淡处见风景。在《新闻的骚动》中，他对当今政治新闻、国际新闻、经济新闻、名人新闻、灾难新闻和消费新闻进行独出机杼的分析，认为新闻现状尚不令人满意。他针对某种新闻的弊端，开出乌托邦式的良方。政治新闻不应仅仅钟情于大人物的倒台和对某些系统性痼疾的愤怒，而应该以更加冷静和包容的姿态引发集体共鸣；国际新闻不应仅仅呈现他国血流成河的危急时刻，而是应该抛弃其四平八稳的中性语气，引导人们认识异国他乡的禀赋人性；名人新闻不应仅仅追踪名人的生活明细，而是应该引导人们从榜样人物身上汲取灵感和建议，用榜样的勇气和毅力，展示自我的才华；灾难新闻不应仅仅搜集苦难发生后的细节，而应该引导人们去领悟生命的艰辛，进而对平静生活报以感恩和宽容；消费新闻不应仅仅局限于商品的质量和价格，而应该让人们明白花钱购买幸福，往往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德波顿也明白, 要改变新闻人对新闻的理解，似乎并不容易。但面对来势汹汹的新闻潮水，作为消费者的个体，倒是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改变。新闻以其规模和普遍性，容易破坏人们独立思考的能力。新闻转瞬即逝的特征，更是让人们陷入失重而疯狂的全球化时代。久而久之，人们便养成了逃避内心的习惯，放弃自省，而将自我意识交于新闻之手。新闻成为内省的敌人。面对这个强大而无所不在的敌人，人们需要暂时地放下新闻，在大自然中缓解自我聚焦的眼睛，切断与陌生人虚无缥缈的关联，进而关注自己苦短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