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说杭州纵火案

老实说，我没有看到昨天的最新新闻进展，对火灾的认识还是3天前的水平，只是为了回答别人的提问，才在今天出门前匆匆写了“四说”。既然那么多人提醒我，昨天信息又更新了，我也可以换一种角度来观察这个问题。

如果死者房间的门是关上的，那么烟气从哪里来？从火场灭火操作中来。当高压水枪打出水柱的时候，高速气流会被卷吸起来，造成下方的恶劣条件。所以，高层建筑失火，水枪一般不能平射，只能朝天射。平射会带动气流从另一面旋转过来，打到自己的身上。所以，如果烟气被推动进入该房间，说明当时的水枪使用方式有问题，属于非常规射水方式，可能是消防队员培训不过关的结果。

很多人都说，如果当事人报告自己的方位就好了。问题在于，纵火者没有撒谎，她明明白白告诉下面的人，“朱小贞让她下楼报警，她自己救孩子”，所以，消防队伍是知道火场有4人的，但沟通环节有问题，以至于在扑灭火灾半个小时之后，才发现火场还有人。这是消防指挥的问题，估计指挥者正在写报告哪！

很多人都在问，为什么莫焕晶要纵火？当然是电视剧教她这么做的了，电视剧《天下粮仓》用一段纵火戏来说明贪官是如何掩盖罪行的，这不是赤裸裸地教人纵火吗？我曾经写过一篇博文，研究其中的泵浦是不合当时的时代和背景的。这种技术考古文章，大家是没有兴趣的，大家感兴趣的，是人祸，是勾心斗角，是宫斗戏。以莫焕晶的认知水平，不可能想到更好的销赃灭迹的办法，只能是纵火。只不过，她错算了一点，火灾会失控。这一点，和1993年董扬玲纵火案非常相似。董扬玲是用什么纵火的？火柴。谁会想到有几十条人命葬送在一根火柴上面？你说她蓄意杀人，我说你傻瓜混蛋。然而，董扬玲确实是因为一根火柴而被枪毙，前后大约50天，只不过是为了平息众怒，与真相一点关系也没有。遇到纵火，我们就认为这是人祸，是人心邪恶，掩盖了灾情的特殊性和科学性，掩盖了自己对灾情的无知性和错误认识水平，所以我们至今都对纵火耿耿于怀，对调查扭扭捏捏，认知水平停留在唐代“见火起不告救”的水平上。

因为轮训，我在美国麻州小镇Holliston待过八个月。当地只有一名全职消防队员，名叫Michael Cassidy。他是美国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政治学系毕业，入学之前就干到了消防队长，毕业之后还是干消防队长，这个职业沉淀是非常可观的。一辈子只干一件事，这叫“工匠精神”。在我国，干部下基层只能是4年，多了错过晋级的机会，少了也不能晋级，所以看上去人人都有级别，只是对这个行业的认识，惨不忍睹。脾气还特别大，动不动就发飙，以为自己是根葱，其实是完全依赖于兵役制消防的寄生者。你跟他比知识，他跟你玩政治；你跟他比技术，他跟你比忠心，你永远玩不过他，只因为他有兵役制消防的保护伞。

兵役制消防有什么问题？中央和地方的双重领导，意味着他对谁也不负责，尤其是对他们的工作对象不负责任，因为他总有上级的利益需要保证，而上级的利益与公众的利益未必一致。美国消防的待遇好，前提是他们在家乡工作，人人的眼睛是雪亮的，你没法偷懒。美国消防队员对保护的对象熟悉程度很高，因为是家乡嘛。中国的消防队员都是异地服役，都是在指导员的督促下工作，效果与自发主动的工作相差很远。很多人说自己喜欢消防工作，凭什么呀！待遇那么低，领导瞎指挥，时时要待命，不敢说消防。你要是说自己热爱消防，我认为你说假话，如果是真心的热爱，会有无数的见识愿意与人分享，那种为公众服务的意识，你一开口，我就知道。问题在于，我们的制度并不鼓励为地方服务的意识，所以我看到的大都是被动混饭吃的吃消防者，而不是主动为公众服务的干消防者，关键是待遇和社会地位太差。中国消防的工具设备是21世纪的，技术认识是20世纪的，组织方式是19世纪的，服务理念是18世纪的。不信？我们摆一摆英国消防史的龙门阵，看一看人家是如何从服务保险公司，转向服务公众的。我们曾经无比自豪的古代消防传统，在元代就消耗殆尽，剩下来的满眼都是外国进口的消防文化，我们以为是宋代制度复活了，这是一种迷思。工具是外国的，文化当然是依赖于工具才能发展的。

什么时候，中国能像美国那样，让北大或清华的毕业生干消防(而不是卖猪肉)，而且在家乡干一辈子，中国的消防才算崛起了。没有消防的崛起，中国的崛起是没有基础的崛起，是以集体为本的崛起，与老百姓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