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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划艇穿越婆罗洲——暴洪、野猪教会我们的那些事


照亮长木桌的是烛光,四周人影如织,他们坐在长凳沿上,渴望把桌上那个最显眼的大野猪头赶快拆吃入腹。男人们只穿缠腰布,他们的吹箭筒和帕兰砍刀支在墙角,女人们则照看着肩头裹在襁褓里的婴儿。当婆罗洲皮划艇探险队决定要深入婆罗洲丛林中心、探索一条从未有人乘皮划艇穿越的河流时,他们预想的并不是这般情景。

皮划艇探险队成员之一,尼克,此时正带着轻松的心情漂在土托河(Sungai Tutoh)的激流上。

回溯若干天前,我们遇见了一位新西兰直升机飞行员,他为马来西亚沙捞越州的一家伐木公司工作。过去六周里,我们一直在婆罗洲的世界级激流回旋水域中划皮划艇,现在又希望升级挑战——我们想要离开乏味的集材道路、迎接新的冒险。这位飞行员已经在婆罗洲上空飞行20年,他曾飞过我们有兴趣探索的绝大多数河流。他在我们那张70年代的领航图上标出了每一条在直升机上见到的湍流。其中有一条河穿过姆鲁国家公园,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名录上的世界遗产,又穿过滥伐过的荒地间仅存的原始丛林,如海中孤岛。

确定了这是我们想要探索的河流之后,最大的挑战就是如何抵达啦。迄今为止,这些河流只能沿着集材道路开车过去,或者坐婆罗洲唯一一趟火车过去,那是英国殖民时期留下的遗产。由于手头信息少得可怜,我们想出最简单的计划是:先开车,尽可能接近那条河,乘小型商船溯流而上,同时心存乐观。我们知道这次行程将充满未知元素,但来到婆罗洲不正是为了目不暇接的历险吗?

我们抵达了公路尽头,那里有一座昏昏欲睡的港口城镇,是排水区上游河段的贸易中心;很多马来西亚人还住在传统的长屋里。我们四处询问,最终找到了一个叫汉密尔顿的人,他住在紧邻姆鲁国家公园的一座长屋中,愿意带我们去可以乘船溯流而上的地方。我们开着4x4越野车穿过一片路况极糟的地域,沿途是废弃的小路,伐木工人们曾无数次走过。我们对汉密尔顿说,全马来西亚的过度砍伐可能给原住民带来很多大麻烦。

他解释道:

“官员们贿赂了村中的首领,获得伐木权。其他村民听说这件事时纷纷抗议,但太迟了,我们的土地已经被毁掉了。”

汉密尔顿的居所,矗立在湿地里的一座长屋

抵达村庄时,伐木引发的问题立刻呈现在我们眼前。暴洪日渐频发,村庄内积水深达一米,而如果树木没有被砍伐殆尽,本可以减缓水土流失的速度。我们走进汉密尔顿家,喝起了瓶装水:村里的水源由于土壤冲蚀已经淤积不通,因此村民要么喝瓶装水,要么从他们波浪形的屋顶上收集雨水饮用。吃晚餐时,汉密尔顿激动地谈起村民与土地之间精神上的失联;打猎艰难,曾为人们提供食物和药材的植被早已消失。“要维持我们传统的生存方式是越来越难了,”他说。

次日,汉密尔顿安排了一条长舟,带我们去姆鲁国家公园。运气真好,我们碰巧找到了公园里唯一一辆吉普车,它带我们深入丛林,于是黄昏时分我们抵达了入河点。我们疲倦地绑好吊床,期待着河上划艇的

我们计划首先在都道河(Sungai Tutoh)划艇,这条河流有80公里流经壮美的姆鲁国家公园,只有两处贴近公路,正好供我们一处下河、一处上岸。这段旅程将非常耗费精力。

我们在船上装载了五天的口粮,满心激动地驶出漩涡,进入河道中流,我们立刻就感受到了河水的力量。峡谷深处,河水充满能量,颜色是泛滥时的黝黑;然而,我们直到抵达第一处急湍时才真正意识到水位之高。我们飞速冲过一片浅滩,巨浪在头顶劈开。我们奋力控制负重的小艇,在涌起的巨浪尖上也要留神观察下游。激流冲击静水,水面上迸裂出漩涡,仿佛剧烈沸腾。我们疲惫的双臂仍在奋战。最终,河流平静下来,我们彼此对视,脸上都露出“这几天一定会很有趣”的表情。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里,河水都是这般兴致勃勃,湍流一道接一道,中间少有喘息之机。

在原住民的帮助下深入热带雨林

暮色渐浓,我们瞥见了合适的登陆地点,可以在河岸边安营扎寨。我们蹒跚着爬出皮划艇,笑得合不拢嘴,——这样的第一天多么精彩呀!我们把吊床和防水帆布安置在离河水三米远的地方,以免夜里涨潮。这时候下雨了。雨越来越大,我们简直觉得要迎来一次火力全开的热带风暴。雨水的力量让我们兴奋,但浑身湿透时确实很难维持士气。生火的尝试宣告失败了,因此我们简单进食,然后就跌进吊床里,筋疲力尽。

帕特里克睡在最低处的吊床中,他可以看见河流,注意到浪潮正毫不迟疑地爬上沙滩。正当我们缓缓陷入浅眠时,河水的咆哮声愈发猛烈。帕特里克叫道:“兄弟们,涨潮了!我们得往高处挪挪!”而我不情愿地把自己埋进吊床更深处,盼望从艰险的环境中抽离自己。

又过了一会儿,帕特里克再次叫起来,声音几乎发狂了:“水涌进树林了,马上换地方!”这次我们可没法忽视他的警告了:生命危险,必须赶快行动。我们在恐慌中跳出吊床,穿上湿透的划船服,开始干活。吊床、防水帆布和绳子都扯了下来,我们抽出砍刀,在更高的、陡峭的河岸上清理空地。肾上腺素在每个人的动脉中搏动,几分钟内,我们就清出了新的宿营地。我们成了一支紧密合作的团队,将沉重的皮划艇拖拽上来,安置在新的停泊地;当尼克瞥见一条无害的单楯蛇时,我们略有踌躇,毕竟在一片混乱与黑暗中,谁能肯定那是一条无毒蛇呢?这时河水已经又涨了三米高,在我们刚刚挂吊床的树木之间肆虐。

当地人曾警告过我们洪水暴涨的可能性,但我们低估了洪水的速度和严重性。安排好新的宿营地后,我们回到吊床上,在余下的夜晚里尽量多睡一会儿。清晨,我们查看了洪水造成的损失:河水一夜之间几乎涨落了十米。好在此时水位只比昨天稍高,于是我们收拾行李,准备在水上度过又一个兴奋的日子。

洪水过后,营地里只剩一片狼藉

河流继续驱赶我们向下游而去,巧克力色的河水是高水位的象征。湍流让我们始终紧张不安,时而在陡峭的河段扬起巨浪,时而又让我们得以喘息,在水流平静之际观赏猕猴和生气勃勃的鸟类。

水上又度过了八小时,我们中途只停留了两次:一次是观察某条特别宏伟的湍流,另一次则是为了吞下几块饼干当午餐。日光渐暗,我们也找到了合适的停船滩。我们驶入沙地,扔下船桨,精疲力竭。等我们有力气坐起身时,面前出现了两个男人:他们身穿缠腰布,挂着色彩鲜艳的珠宝,挥舞着长矛和帕兰砍刀一样的武器。我们不太确定应该如何应对,只好暂且爬出皮划艇,说:“哈罗,阿帕-卡巴?”意思是:你好吗?他们没有回应。我回身从船里拿了一本常用语翻译手册,紧张地再次开口:“夏帕-纳玛?”——“你叫什么名字?”我又说:“纳玛-撒亚-强尼。”——“我的名字是强尼。”依然没有回应。

这时更多人聚拢过来,更年轻,服饰更西化,而让我们宽慰的是,他们全都在招手、微笑。气氛轻松起来。有个英语讲得很好的男人出列跟我们打招呼;他是隆桑村的首领,将我们迎进长屋。

传统的长屋都是这样,支撑在桩子上的木制建筑,面前有一条走廊,每扇门通往某个家庭独居的地方。这座特别长的屋子足足有500米,首领的居所在正中间。他邀请我们走进自家长而窄的房间,请我们围坐在结实的木桌旁喝咖啡。随后,他的五个孩子和一开始见到的两位村落长老也坐到我们身边来。首领的妻女开始准备食物,而我们则给他讲述自己的故事;长老们极为好奇地听着,盯着我们瞧。食物端上来时,我们一遍又一遍谢过首领,感谢他的热情款待。一盘多汁的野猪头占据餐桌的中心,周围是一碗碗米饭和丛林里采摘的蔬菜。蜡烛照亮了房间,带来温暖、安定的感觉。

查看地图,为明天的行程做准备

用餐时,我们向首领问起部落的历史,想要了解更多他们的文化和传统。他解释说,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前,他们还过着游牧生活,随后才在政府拨款的帮助下定居于此。部落人民仍会用吹箭筒和毒镖捕猎野猪和水鹿,在丛林中勉强维持生活;不过,定居之后,他们也学会了种植大米和其他少部分作物,以丰富自己的食谱。吹箭筒和毒镖让我们惊奇不已,忍不住询问这些工具是怎样制造的。首领解释说,吹箭筒是“用钢钻头给笔直的硬木片钻孔”,而毒镖则是把蒸馏过的箭毒木树液涂在竹篾尖上。这种毒液会攻击动物的中枢神经系统,猎物几分钟内就会心脏麻痹。历史上,有猎头习俗的部落也会用这些武器相互袭击,好在如今这种习俗已经失传了。

当晚我们睡得格外香甜。或许是因为过度疲劳,又或者是传统米酒的作用,我说不清。从地图上看,我们只剩十公里的路程了,因此告别之后,我们动身回到吉普车中,也回到了现代文明世界。

我们曾听说过这一地区的原住民部落,也在电视上见过类似的场景,但见到他们活生生的模样仍是不可思议的。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他们和雨林之间的亲密联系,但全马来西亚的过度砍伐对他们的传统生活方式造成了巨大影响。批评这个国家的伐木和筑坝工程很容易,但想到我们英国的原始森林也只剩2%留存,再想到国内的各种大坝和水库,单纯的批评似乎就不够公正了。“婆罗洲之心”等慈善项目致力于通过研究、教育和考察,保护雨林中多样的生态和丰富的文化;这些努力保护雨林的人给了我们希望。食人鱼皮划艇公司则为我们提供了船只,并愿意将售船收入捐献给“婆罗洲之心”。我们想要感谢每一位带给我们美好记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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