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新疆“抓药”:北京的三条定边策
地处中国内地与穆斯林世界接壤地带的新疆,历来是中国最易受极端主义影响、安全形势最为严峻的地带。“文革”结束后,面临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兴起,中国一直在寻找安定新疆的方剂。铁腕高压?柔性治疆?“治疆策”几经变化。如今,新疆局势初定,但紧张依旧,始于2014年的新疆再教育营更成2018年迄今备受国际舆论争议的焦点。新疆在数年间发生了什么转变?为什么依然受到如此之多的争议甚至指责?张春贤、陈全国等人不同治理风格背后又暗含着中共怎样的治疆策略调整?
新疆在去极端化方面作出许多举措(图源:Reuters)
新疆问题是个“大问题”。
中共多次强调,“新疆的社会稳定和长治久安,事关全国改革发展稳定,事关祖国统一、民族团结和国家安全,关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这样的重要性表述,在中国三十多个省自治区直辖市中,是独一份。
可见在中南海眼中,新疆问题不仅仅是简单的地方省份内部的问题,而是有其独特性可以影响深远的全局问题;这也就意味着看待和处理新疆问题的思路,不能单纯着眼于新疆的一时一地,而要在国家层面乃至更为宏观的视野中,进行有针对性的聚焦。
换言之,所谓新疆问题的“大”,不单大在其千头万绪,错综交织;还大在其牵一发而动全身,谋一事便动整体,大在其政治性、战略性和全局性。
这个问题,从中共建政以来,伴生至今已有70年。期间起起伏伏,不乏危难关头,当然也有融洽时期,很多旧的问题消失,也有新的问题不断产生,它们相互之间彼此牵连、相互衍生,共同构成新疆的复杂局面。
近十年来,新疆问题又进入一个高危时期。受到全球范围内恐怖极端活动的影响及某些自身因素,所谓“三股势力”(暴力恐怖势力、民族分裂势力、宗教极端势力)在新疆呈现出愈演愈烈之势,大的小的恐袭事件不断,伤亡人数越来越多,冲击的层级也越来越高,新疆的稳定被推到了悬崖边上。
重症缠身,再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伤亡近2,000人的“7·5事件”不能再重演,死亡超过30人的“5·22事件”也不能再重演。面对已经住进加护病房的新疆,中共又当如何破局?
特殊而重要的新疆
谁都知道新疆既重要又特殊,但究竟重要在哪里,又特殊在哪里?如果在这两个问题上没有清晰深刻的认知,大概就很难读懂或者说理解中共的治疆策略。
新疆的陆地面积为166万平方千米,是中国最大的省份。注意这个前提事实,它决定了新疆突出的资源和能源禀赋,使其成为具有雄厚潜能的国力后方。同时,新疆又与多国接壤,地广人稀,本身的地形和气候环境十分复杂却又不像西藏那样险峻异常,这又使其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战略前线,决定了其特殊的地缘和交流禀赋。
清朝末年在一场边防之争中,力主收复新疆的左宗棠曾说“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若无新疆,则西北方向一目千里,即连北京也将再无宁日。
可见古今而来,新疆的重要性都是十分显著的,也是相同的。一则这是一块面积广大物产殷阜的沃土,绝非所谓的“数千里之旷地”,而实实在在是一个聚宝盆,任何一个志在长远的大国不可能弃之不顾。再则新疆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王朝的西北屏障,是难得的并且多次被事实证明的战略缓冲区,弹性吸收了不少危机。举凡未能有效掌控新疆的朝代,大抵都是孱弱的。
这种传统意义上的重要性在今天依旧明显。石油、煤炭、天然气、矿产、风能、太阳能……新疆是中国经济发展的“动力舱”。同时,幅员辽阔的新疆,还有效地使中国的战略腹地和经济重心带得以远离中亚、南亚及中东地缘热区,是内地其他省份基本没有受到影响。
而在传统重要性之外,之于今天的中国,新疆的特殊性也正前所未有的凸显出来,将不再只是战略屏障,同时还是战略通道,更是中国重构地缘格局的动脉和桥头堡——这里保证了中国与亚洲所有区域全部接壤,是中国“一带一路”西进的唯一通道,是这场地缘重构中的关键支点,正在成为亚欧大陆的战略核心。
治疆的三个思路
也正因此,新疆乱不得,这是一切基础的基础,也是一切前提的前提。
2010年和2014年,中共先后召开两次新疆工作座谈会,对处理新疆问题做出部署。贯穿两次会议的意涵其实很简单,在中共眼中,新疆工作的目标只有两个,即“社会稳定”和“长治久安”,经济发展则是为稳定服务的,只能是“着眼于长治久安的发展”。民族、宗教、民生、意识形态、外部势力、自身党建、贫穷……新疆的病灶很多,并且常体现为相互串联、相互衍生的状态,必须“长期建疆,多管齐下,久久为功”。而中共的方案,则是集中攻击主要矛盾,并以此为轴线,依属性和重要性,工程式地系统地给新疆问题开出药单。习近平的话说,就是“必须把严厉打击暴力恐怖活动作为当前斗争的重点。”
归结特别是十八大以来中共的治疆策略,实际可以概括为三条。注意这里的策略不指某种具体的政策和施为,而是代表一种思路和逻辑。
一曰“治其顽疾”,简言之即整顿清理。既然将新疆问题视为一种病症,则必有其表征,当务之急是先解决切肤之痛。
反恐、反腐、反“两面人”,是这条策略的主线和主要组成部分。陈全国由西藏入主新疆以来,二十多个月没有发生严重的暴恐案件,就是得益于对“三股势力”和“两面人”的高压政策。有不少报道都显示,近年来新疆的维稳投入迅速增加,维稳手段也极为丰富。譬如2017年2月末,新疆在乌鲁木齐召开反恐维稳誓师大会,共计1万余名武警、公安和民兵预备役人员参加,现场亦展示了大量反恐警用装甲车、军车、摩托车。誓师大会结束后,这些人员及分赴乌鲁木齐、和田、喀什、阿克苏等地区进行武装巡逻及展开反恐任务。
而反腐和反“两面人”,则属于中共党建领域,这在实际层面解决了支持或纵容“三股势力”的中共内部因素。要知道,新疆的暴恐事件所以频频出现,单靠地方串联还不够,“内鬼”的支持和包庇至为重要。近年来,上至省厅官员,下至县乡主官,新疆打落大量贪腐官员和政治上的“两面人”。如此双管齐下,成功使新疆的治安局势回到可控状态。
再曰“扶其羸弱”,简言之即对新疆进行全方位扶持。民生、教育和对口援助是这条策略的主线和主要组成部分。
所谓对口援疆,是指中国的其他省份对新疆进行对口支援,以灾区重建的模式扶持新疆,如北京、天津、上海、广东等援疆省区均建立了人才、技术、管理、资金等全方位援疆机制,倾斜灌注资源保障和改善新疆经济发展。教育是另一项基础工程,新疆问题的一个重要症结是民众的受教育程度普遍偏低,使得“三股势力”有了广阔的受众土壤,而办好义务教育等各级各类教育,推进双语教育和职业教育,加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教育,如近期被西方舆论所关注的职业技能培训中心,则是在受众层面切断民众和“三股势力”的联系,同时亦矫正他们的意识形态,提高他们的就业技能。至于民生,则更不必说了,解决了就业问题,其他民生难题自然迎刃而解。
2008年后,新疆频发暴恐案件(图源:Reuters)
新疆的羸弱是全方位的,只依靠其自身难以实现快速的跨越式发展,故而中共的扶持也一定是全方位的,既宏观又围观,是对结构和细节的全面扶持。这又是一个多管齐下,是对发展和稳定这对辩证关系的聚焦。
三曰“断其根本”,简言之即是融合。解决新疆问题不能只浮在表面上,没有了切肤之痛后,还要把隐藏在体内深处的病源挖出来。
新疆问题的核心是什么?民族和宗教问题,实现不了民族团结和宗教中国化,则“三股势力”永不可能彻底根除。而解决的办法,唯有融合。这里的融合,既是民族间的团结融合,也是文化上的相互融合,还是经济上的新疆和中国内地的融合。
2017年新疆推出《去极端化条例》,2018年作出修订,这一条例分为七章共52条,明确了方方面面去极端化的具体规定和办法,其中有不少便是旨在促进融合。例如第十八条规定“民族、宗教部门应当开展民族宗教政策和民族团结宣传教育活动,开展民族团结进步创建活动,巩固完善宗教人士教育培训和服务管理机制,加强对宗教教职人员、宗教活动场所、宗教活动的服务管理……”近年来,包括新疆在内,西北省份关于宗教中国化及推动民族团结融合的举措,也时可见诸报端。
“治其顽疾”、“扶其羸弱”、“断其根本”,其实本质上不出对症下药。新疆问题是一个复杂的综合体,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是不行的,唯有条分缕析区别主要矛盾次要矛盾,并真正掌握它们之间的关系,方能药到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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