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更画笔下的神话与塔希提宗教奥秘
宗教在高更的作品中占有重要地位。艺术家青年时期在奥尔良小修院研习过神学,在塔希提时,高更奋力挖掘逐渐遗失的神话传说,让它们重现于自己的画作里,同时他也研究其他宗教教义和哲学思想,尤其是佛教。比较神话学的观点激发着他的灵感,使其创作出众多显露融合主义色彩的惊世之作。
布列塔尼田野上的十字架
《黄色的基督》 1889年 布面油彩 画高:92厘米 宽:73厘米 布法罗奥尔布赖特-诺克斯艺术馆
这尊引人瞩目的基督受难像取材自阿旺桥特雷马洛圣母礼拜堂内的著名彩绘木雕。画面上流动着金黄色和赭石色,塑造出一位形象单纯的基督,而单线条的勾勒手法也让其表现出浓厚的装饰风味。这一幕场景让人回想起中世纪的宗教艺术,同时又融入了布列塔尼生动别致的景观。十字架竖立在自然环境里,凸显在一派秋日景致中,幽谷起伏,红棕色的树木林立于黄色大地上。基督脚下跪着三个戴头巾的女人,她们正在静心祈祷,而在不远处,一个男子正在翻越矮墙,另有两个女人走在回村的路上,人们能看见前方的蓝色屋顶。画面整体由纯净且均匀的色调构成,用蓝色淡淡地勾勒出简洁的轮廓,透视略显扁平。从这幅画上人们看到了高更初期的“原始主义”风格,他以此巧妙地表达出布列塔尼人信仰中的信任与天真。
殉教者的圣像
《有黄色基督的自画像》 1890—1891年 布面油彩 画高:30厘米 宽:46厘米 巴黎奥赛博物馆高更屡次在画作中将自己与基督联系在一起。这幅自画像是他动身去塔希提之前的最后一幅作品。在画面上,艺术家摆出四分之三角度侧面像姿势,现身于他在阿旺桥创作的两件作品前,它们也是他最为珍视的作品:挂在左边的是创作于1889年的《黄色的基督》,因为高更在镜子前作画,所以基督像呈现出与现实相反的镜像;而摆在右边的是创作于同年,且仿照他的形象制成的一个陶器,被称作《怪诞人头形陶罐》。画家身着日常的布列塔尼式海军蓝套头衫,露出坚定、果敢的神态。
这幅画以三折画的形式呈现在我们眼前,高更与他身旁的两个形象融为一体。基督虽然瘦骨嶙峋,却带着崇高的庄严感,反映了艺术家经受的磨难;而陶罐奇形怪状,好似怪兽一般,按照他的说法,它“笼统地表现出高更的野蛮人形象”。这幅自画像显露出无比的真诚,表达了高更在构思这幅作品时驱动着他的情感,特别是对野性力量无法克制的渴望,他急需让这压抑已久的情绪得到释放,由此才能重获新生。
塔希提的“耶稣”和“圣母”
《向玛利亚致敬》 1891年 布面油彩 画高:113.7厘米 宽:87.6厘米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在这幅题材新颖的画作中,高更把《新约》中的一幕场景搬到了现代的塔希提。画面上呈现出丰富的细节,新奇程度让人叹为观止,他将取材自神圣事物和世俗事物、西方世界和异国情调、现实和想象中的元素完美融和在一起。处于近景里的两个人物显而易见地对应着传统肖像学中的圣母子形象——两人头部都装饰着精巧的光轮。小矮树的枝头上白花盛放,一位天使隐在树后,正为路上的两个女子指明圣母和耶稣所在。黑发天使挥舞着巨大的羽翼,上面布满黄色和蓝色的羽毛,与“传统的”天使相比,这个天使更类似某种异域的生物。
《向玛利亚致敬》(局部) 《向玛利亚致敬》(局部)这幅画集合了不同的信仰:两名女子做出佛教合掌示敬的手势;几串香蕉摆放在近景的桌子上,它们作为画面视角的起始点,为整幅作品注入了景深,也暗示着异教的祭品。虽然画布上的元素混杂,不合常规,却十分和谐,营造出安稳、宁静的氛围:大自然围绕着他们,为每一个人物的皮肤染上鲜明的色调,由人物和树木构成的垂直线条与地面上的水平线条达成了平衡。
流露温情的耶稣诞生图
1896年12月,高更的伴侣,年轻的帕胡拉诞下一名女婴。这件事让他内心深受触动,为此创作出两幅洋溢着温柔气息的耶稣诞生图,并在其中掺入了影射宗教的细节——不引人注目的光轮、马厩中的牛群、长有绿色双翼的天使,以此强调出诞生的神圣性和生命的普遍性。两幅画均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中,显得柔和又宁静,带着神秘主义色彩,而在五年前他创作的大型装饰性画作《向玛利亚致敬》中却没有流露出一丝神秘主义倾向。
《上帝之子》 1896年 布面油彩 画高:96厘米 宽:128厘米 慕尼黑古代绘画陈列馆 《耶稣诞生图》 1896年 布面油彩 画高:67厘米宽:76.5厘米 圣彼得堡艾尔米塔什博物馆波利尼西亚神话
高更在写给保罗·塞律西埃的信里惊呼道:“
大洋洲的宗教信仰如此古老悠久,简直就是奇迹!”
从抵达塔希提的第一天起,他就埋头研读一本由驻派大洋洲的法国领事雅克-安托万·穆伦豪特撰写的著作《太平洋岛屿纪行》(1837年),试图以此深入了解塔希提的宗教奥秘。
夜里,他聆听蒂阿曼娜讲述岛上先祖的传说。艺术家在《诺阿诺阿》中写道:“我们谈天说地,提到欧洲,言及上帝和诸神。彼此了解......”与此同时,他着手撰写一本绘有水彩插图的手稿,被命名为《毛利人古老的宗教信仰》,里面转述了最初的神灵塔罗亚、他的儿子欧罗以及薇拉玛蒂的传说:凡间女子薇拉玛蒂是欧罗的妻子,他们的儿子成为阿里奥思人的伟大首领。高更也在手稿中转述了月亮女神希那和大地之神法图的故事,这些神话中的人物时常现身于他的画布之上。在右页这幅画里,不着一丝的凡人女子出现在一张摆放着水果的献祭桌旁,欧罗靠近她站着。远处立着两座合为一体的提基1神像,表现出交缠在一起的希那和法图,预示着欧罗和薇拉玛蒂的结合。薇拉玛蒂手持卷烟,一缕青烟徐徐飘散,这预示着在他们的结合完成时,欧罗将化为巨大的烟柱直冲云霄,消失在众人视野中。在左页这幅创作于1897年的同主题作品中,薇拉玛蒂坐在一张镀金的木床上,如同为她饰以光轮,配上宝座,使其宛若一位女王。
《她的名字叫薇拉玛蒂》 1892年 布面油彩画 高:91厘米。宽:63厘米 莫斯科 普希金博物馆画笔下的众神
《神的日子》是一幅非同寻常的作品,画面上布满了象征符号。近景中的三个人物预示着人类的命运:一名男子躺在左边,他的双脚轻轻掠过水面,而水象征着生命,这个图景象征着生命的诞生;一个女人坐在中间,双脚浸入湖里,她的形象代表着人的生命;而右边的人物背对水面躺着,蜷缩成胎儿的姿势,这一幕是死亡的意象。湖水荡漾出流光溢彩的独特波纹,让不透光的水面充满不可思议的美感,投射出生命的奥义。前景中关于人生场景的描绘具有普遍性特征,呼应着融合了多种信仰的宗教背景:一尊无法确定是希那还是塔罗亚的毛利神像立于后方,画家从婆罗浮屠佛寺的浮雕中获取灵感,赋予了雕像一种佛教姿势;画面右侧的两个塔希提女人正起舞祭祀,左侧的两个女人端来了祭品,她们的姿态充满了浓郁的埃及壁画风格。
《神的日子》 1894年 布面油彩画 高:68.3厘米 宽:91.5厘米 芝加哥芝加哥艺术学院同样,《大佛》里也融合了不同的宗教信仰。高更借鉴了奥克兰博物馆里的一尊毛利人浮雕,描绘出这座位于前景里的巨大雕像,而在远处呈现出耶稣“最后的晚餐”的场景,人们依稀能辨认出基督和犹大的身影。布景的灵感源自佛教寺庙。此处,世俗与宗教、凡人与神灵的界限变得模糊,画面上的所有元素组成了一幅命运的图景,包含着降生、爱欲、生育、灵修、痛苦和死亡。背景里,一弯明月浮现于夜色中,象征着新生。
《大佛》 1899年 布面油彩画 高:134厘米 宽:95厘米 莫斯科普希金博物馆绘画遗言
这幅宏大的画作可以视为高更的绘画遗言,彼时他在脑海中构思着这幅宏伟画卷,身心却遭受着巨痛的折磨,这甚至令他想自行了断。题写在左上角的画名是人在面对自身命运时发出的诘问。观者应按从右到左的顺序阅览这幅巨幅画作,画面中描绘着众多人物,其中一些人物形象就取材自高更以前的作品,他们的身影浮现在蓝绿色调交织出的一片美景中。艺术家向好友蒙弗雷讲解过这一场景:“画面右下角躺着一个熟睡的婴儿,旁边蹲坐着三个女人;两个身穿紫红色长袍的人交流着彼此的看法;一个人席地而坐,拥有故意为之的巨大背影......正摆出诧异的手势,看着那两个敢于思考自身命运的女人;一个立于中央的人物正在采摘果实......神像的双臂轻举,舞出神秘的姿态,极富韵律感,似乎象征着彼世;蹲坐在地上的人仿佛正聆听着神的箴言;最后是一位即将踏入冥土的老妪,她仿佛接受了事实,顺从着命运......她的脚边停着一只怪异的白鸟,鸟的爪子抓住了一只蜥蜴,这意味着虚妄之言无用。”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什么?我们往哪里去?》 1897年 布面油彩画 高:139厘米 宽:374.5厘米 波士顿波士顿美术博物馆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什么?我们往哪里去?》(局部)最后的谜题
这幅梦境般的画作是高更后期的伟大作品之一:在如梦似幻的景色中,粉红色和白色的花朵似飞瀑一般顺势垂落;一个具有欧洲人相貌特征的角色正端详着两个姿态庄重的马克萨斯女人;中间的年轻女子摆出佛教中的“莲花坐势”,另一位土著女人美艳动人,她浓密的红棕色秀发披散在身后。可是,这个男人的出现惊扰了这份安宁,为迷人的场景加入了不和谐的音符。他尖耳妖瞳,露出利爪,使人联想起撒旦或农牧之神。高更是想通过这个男人来表现西方人在波利尼西亚的侵略者姿态吗?人们是否应该将其解读成画家的供词:他想融入当地,成为一个真正的野蛮人,但他失败了,注定一直退缩,无力去理解由野蛮人讲述的蛮族的故事?或者是否与之相反,他其实是用这个畸形的怪物来阐明他在信里提到的“不管怎样,我就是野蛮人”的叙述?
《蛮族的故事》 1902年布面油彩画 高:131.5厘米 宽:90.5厘米 埃森富克旺博物馆“然而,我是一个野蛮人,事实就是这样,并且文明人也预感到了这一点,因为在我的作品里,如果没有这个‘不管怎样,我就是野蛮人’的风格,那就没有任何能使他们感到惊奇的东西,亦没有什么难得倒他们。这就是为什么我无法被模仿的原因。”
高更在1903年4月致夏尔·莫里斯的信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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