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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薪1200的体制内临时工,选择从考公围城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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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内部,派遣员只要没被人指着鼻子侮辱,自己也别对身份差距太敏感,也能得过且过。但很多尴尬都是来自外部的误解,身份,有时就成了一道验证势利眼的过滤器。一些来鉴定室办事的人以为我有能力和权利,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些规则外的帮助,有的邀请我吃饭,有的提东西送礼。我不能、更不敢答应,并且感到十分害臊。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轻易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旦被他们知道我是临时工,各种逢迎奉承的脸就会在片刻间消失,只剩下不信任,有人上一秒还叫我“领导”,下一秒就直呼“那个小谁”。

一次,我和某企业的3位经办人外出鉴定,办完事,他们不厌其烦地邀请我去吃饭,我都一一拒绝了。

路上,我们闲聊,有个人夸我这么年轻就考上公务员,真厉害,还问考试难吗?要找关系不?

我没多想,如实回答:我考的是派遣员自招,不难。

“合同工?临时工?”这次,轮到他们愣住了。但很快,他们就反应过来了,打着哈哈宽慰我,说我还年轻,以后机会多着呢。

回了单位,没人再提一句一起午饭的事了。

再后来,但凡与这家企业有关的事,经办人总是绕过我,直接去找领导。有一次,因为一个多年悬而未决的老案子,其中一个经办人指着我破口大骂,翻脸比翻书还快。

处长纳闷,问我:“企业把当事人资料丢了几十年,骂你干啥?找你软磨硬泡没用啊。”

我告诉他之前的事,处长明白了,教我:“以后别瞎透底,遇上办不下来的事,他们得找人背锅呢。越难办的事,‘雷点’就越多,你一透底,人一看你好欺负,你的麻烦就来了。”

后来,我学会了适时沉默,日复一日地被人当成“领导”,只能在心里脸红。每当莫名其妙地被吹捧或被骂时,我都有种难以名状的憋屈。

和小吴吃饭时,我告诉她我背锅挨骂的事,她却说起了最近在局里的见闻:“你知道吗?小瞿自从考上编制,变化一天一个样。”

这事儿我也有所耳闻——自从小瞿成功上岸后,不仅气质有了突飞猛进的提升,连穿衣风格都高调了。我觉着人家从媳妇熬成婆了,骄傲点也无可厚非。可小吴愤愤地说,刚才她和黄婷在走廊里跟小瞿打招呼,人家连正眼都没瞧她们一下,直接过去了。

我很诧异,黄婷也是局里的派遣员,之前小瞿和她玩得挺好的。

“所以啊,差点没把黄婷气死。”小吴意味深长地说,“其实她有啥生气的,在这个环境里,早该做好心理准备不是?人走茶凉,阶层的力量。”

见我没回应,小吴突然警告似的对我说:“你可不许这样!不过你要是当领导了,我给你开车。”

我们相视一笑,那一刻,我突然想跟她说,我不想干了,也不想考公了。我已经深深地感受到体制内的各种身份之间有着难以跨越的鸿沟,这让我感觉不适。

食堂充饭卡的阿姨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云淡风轻地说:“心大点儿,有编的一个月充500块饭卡,没编的一个月充200块饭卡,那又怎么样?谁不是最多都只能吃200块的饭,人的肚子都一样大,没必要太高看别人,你也别小看了自己。”

我像被什么给击中了。身处围城,过去我一直以为考公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但或许我真的太高看这座城,太低看自己了。

第一年,我考公失败,同样失败派遣员还有不少。人社局的楼里真走了几个派遣员,其中一人我认识,是信息中心的陈曦。我们送他离开时,问他以后去哪儿,陈曦说:“不知道,考了3年没结果就算了吧,人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一步不走怎么行。我先给兄弟们探探路,换个工作而已,屁大点儿事儿!”

是啊,做派遣员和干其他工作一样,想走很简单。我也有离职的心了,因为这一年我毫无成长,我的时间仿佛停滞了。但在家人的劝说下,我最终同意留下再考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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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年末,工伤鉴定办公室搬离社保局,迁入了政务大楼,我和小吴彻底分开了。

政务大楼里涵盖了所有性质的事业单位,每家单位的窗口都有各自的分管科。窗口人多,编制少,除了分管的正副科长是事业编制,余下办理业务的都是派遣员。派遣员多了,没有硝烟的战争几乎每天都会发生:有人为了50块钱的奖金,在背后说闲话;有人因为别家单位发取暖、降温费,而自家单位没有,就闹到派遣公司要求调单位;有人的网坏了,催网管员好多遍都不来修,但科长一个电话就能叫来人,于是气愤地与网管员对骂……提不上台面的事,在这里都是当正经事争论的,却鲜少有人认真考虑自己的现状和未来。外面的世界每一秒都在变化,但这座城的门闭上了,没人向外看。

政务大楼的四楼是人才中心,我在那里认识了派遣员石楠。他比我还惨,连考5年都失败。他的妻子于晴也是派遣员,在七楼职业鉴定办公室上班,因为只有大专学历,她甚至都没有考公的资格。

他们两人父母都是公务员,算是门当户对,结婚时男方买房,女方买车,父母把家里的东西都置办好了,他们的生活毫无压力。但是自从于晴怀孕,他们就没有了往日的洒脱,午餐都是老老实实吃食堂,也不参加聚餐,很有过日子的样子。

后来于晴生孩子,石楠他妈来派遣公司走报销流程,我恰好在场。听阿姨抱怨,我才知道,原来两个派遣员结婚,日子会那么难过:小两口每月加起来只有2400元的固定工资,于晴怀孕后,这点钱根本不够用,他们又不好意思张嘴问父母要,于晴把父母给的心意钱都花在给孩子准备衣物、奶粉上了,结果到了冬天,俩人没钱交暖气费,于晴只好借口需要老人帮忙看孩子,把母亲和婆婆叫到家里来,俩老太太这才发现孩子居然在家受冻,赶紧一个去补交暖气费,一个去超市采买。后来,两边老人每月都给孩子发“零用钱”,这才让石楠他们小两口不至于因为养孩子而经济紧张。

石楠他妈对派遣公司的人说:“咱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哪儿受过苦?临时工咋了?临时工干的活只多不少,就不能提高点儿待遇?”

我默默地退出办公室,心想:“寄希望于提高待遇,还不如靠自己找出路,廉价的稳定绝不是出路。”

工作2年,每月1200块钱的工资已经把我毕业时的意气风发给磋磨没了,再加上无聊的内耗,我看不到稳定,更看不到希望。公考越来越近,我告诉自己,如果这次再考不上,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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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参加公务员考试,报名人数比头一年多了几十万,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松了口气。考前我收到了陈曦的消息,他说自己开了一家小餐馆,现在已经是网红店了,让我去试吃。

陈曦没什么变化,但明显活泼了许多,我问他赚钱了吗?他说:“赚了,都花了,别看店不大,广告投了不少,不然你以为咋网红的?先保持不亏,就有资本走一步看一步,路是人趟的,一步不走怎么行?”

他还是那样乐观勇敢,但好像又完全不同了。

考试结果公布,我以一名之差无缘编制,说实话,干了两年的派遣员,让我看明白了自己,离开这座围城,我没有遗憾。

一开始,我打算骑驴找马,等慢慢找到合适我的工作再辞职,但接连发生的两件事,让我毅然决然选择了裸辞。

那年春节收假的第一天,一些群众来政务中心办事,结果发现大厅里几十个窗口,只有四五个办事员在上班。群众等得冒火,与办事员发生了冲突,一怒之下拍了视频发到网上。为了平息舆论,最后那个窗口的办事员被解聘,主管科长得了个警告处分。

在这条新闻底下,我看到“又是临时工”的留言评论,觉得无奈极了——年后第一天,各处室领导带着员工相互拜年是由来已久的传统,最后却以解聘临时工来抚平群众的怒火,怪谁呢?总不能怪当今媒体发达吧。

可这事儿没过多久,我自己也成了“炮灰”。

工伤鉴定办公室确定从上级处室独立出来成立中心,编办给了4个名额,新上任的中心主任姓赵,是个50多岁的瘦削男人。此前他一直在政务大楼工作,我在人社局,彼此并不熟,我也不知道他的为人脾性。头两个月,他几乎没来上班,只来过鉴定中心2次,一次是互相介绍,一次是送了2个人来,让我把他们带出来,“可以分担你的工作”。

等两位新同事对鉴定业务基本熟悉后,赵主任才正式走马上任。他来中心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叫进办公室,给我倒了杯水,先是肯定了我的工作成绩和对那2个新同事不遗余力地培训,然后就切入了正题:“你做个准备,到楼下窗口单位工作,手头事情变动变动。”

我吃惊——他这是要我换一个单位。

赵主任完全没有要瞒着我的意思,直接讲:“你能来中心,肯定是为了考这儿混‘脸熟’,你已经很熟了,事业编也比公务员好考,但是编办给4个名额,现在他俩和我已经占了3个,还有1个名额我有安排,所以把你留到这儿是很不负责任的。其实,你考别的地方还有空缺,咱这儿你已经没机会了,我不想坑你,是为你负责。”

之前我们从没沟通过,他的话让我摸不着头脑。他把水递到我手上,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是临时工,跟我没冲突,我就不跟你客套了——是这样,我和你们原处长之间有一些小矛盾,他的人我不能留,希望你理解。这不是对你不认可,你工作能力还是不错的……”

我觉得自己挺悲哀,赵主任竟然直白地对我说我是内斗的炮灰,没有一丝隐晦。

尊严掉了一地,下午我就写了辞职信。赵主任看完一愣,问我:“你不考事业编了?”

我没告诉他我早放弃了,但我还是生气,毕竟他打乱了我骑驴找马的节奏。

离职当晚,我和小吴约了顿饭,小吴觉着我冲动,还说:“你没把自己位置找准,你这个脑子,如果有编制,猜猜想想还能有点儿用。但是临时工就别想那么多,纯纯浪费精力。”

我没什么可解释的,每种工作都有适合它和不适合它的人,我就不适合体制内。“靠岸”的我,终是选择了“离岸”。

尾声

在工伤鉴定办公室工作了2年,我接触的人多,案子也多。每当遇到超出想象的案件,我都会在自己的博客里记录一笔,素材积累多了,就自然而然地写起了故事。

或许是运气来临,又或许是努力得到了收获,我离职后不久,就接到了一家影视集团HR打来的电话。她说她很早就关注了我的博客,趁着集团招人,她把我写的故事推荐给了领导,他们邀请我去参加面试。

经过28天,四轮笔试、面试,我竟以非影视科班出身的背景,在几十名应聘者中成为了唯一通过选拔的人——那才是裸辞的第二个月,我找到这份工作的顺利程度让很多人、包括我自己都感到出乎意料。

原来,“外面”的世界并不可怕,找工作也并非难如登天。

之后的14年里,我又从影视集团离职,进入地产行业,做过整天在国内外飞来飞去的进出口贸易,还和出身医疗行业的先生一起创业。我品尝过赚钱的喜悦,也遭遇过疫情的打击,其中快乐不少,困难不少,血和泪不少,教训也不少。但我深知,我迈出的每一步都踩实了,再也没有那种高不成低不就的飘摇之感。

偶尔,我也会参加以前派遣员同事们的聚会,大家约个饭,聊聊近况。这些年,有人离开体制去创业了,有的挣了钱,有的碰得头破血流;有人力求稳定,换了空闲岗位,用大把的时间去研究股票、基金;还有的人坚持备考,终于考上村官,成功上岸……

小吴已经年过而立,还在干派遣员,听大家讲起“外面”的世界,她抱怨:“你们活着是体验,我活着只是活着而已。一晃10年,如果当初我也早早离开,哪怕累几年,拼一拼,是不是就不会一事无成了?但我走不了了,现在这岁数,我不知道出去以后我能干啥。”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编辑| 罗诗如 运营 | 梨梨 实习 | 佳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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