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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有才直播现场,那些渴望摆脱打工命运的年轻人


直到今年,还清债务,给父母留下一万块钱,何金柱终于跑了出来。旅居的开销让他不堪重负,他决定开始拍视频,“先涨粉再拍自己”。第一站选择开封的王婆,视频拥有了浏览量,自媒体之路就这样开始了。

他强调自己“只想摆脱工地的命运,不想给别人打工。”他说自己从小缺爱,希望结婚,但“我才刚缓过来,结婚肯定又要借钱”。

何金柱看起来拘谨、不擅言辞,说话经常磕磕绊绊。他跟家人关系并不好,做直播总担心被发现,只能通过拉黑、换号的方式去逃避指责。

在张牙舞爪的流量场里,他无助也有点无力——他做不到李洪那样完全投入,放下尊严,尽管有王婆和郭有才的视频引流,但直播间在线人数只有个位数。

强烈的自尊或许来源于早期工地的经历。那时夏天他身上带着白腻子,跑到超市买水,总会引来侧目,“像看乞丐,给人一种很嫌弃的感觉。”在抑郁症发作和失眠的日子里,他总会想起这些目光,“我一直在思考那些眼神,还款以后不再做这些工作。”

李洪懂得这种感受。他曾在福州参加过相亲节目,上台表演的才艺是扭胯,一条白色打底袜上套着一条短牛仔裤。他说这是为了被记住,“人家觉得你挺有个性,更多人就知道你了。”他回忆当时的紧张,“上台心会嘭嘭地在跳,脚还会抖。”

一个女生加了他微信,知道他没车没房没存款后,李洪再发消息过去,已经变成一个红色感叹号。跟何金柱不一样的是,李洪目标明确,他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以前我不好的时候,人家都不理你,现在稍微有点流量,是不是都过来找你学习了?”他索性把自己抛进舆论场,闲下来的时候,他一一点赞那些骂他的评论,一边点一边笑,“怼着怼着就上热门了”。

李洪的侧脸,红蓝交织的纹身印记被冲刷得有点淡,那或许是他漂泊立足壮胆的勇气来源。合影的主播都散去后,他看起来有些伤感,“我也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但也是为了生存。”

潮水

生存的原动力拉动着像李洪这样的主播们来到菏泽。绳索的另一端,是流量具象化的粉丝,以及他们在直播间的打赏。

来自贵州的欢欢说,粉丝“也是打工者,(每个月)就五六千块钱”。多数时候,她直播间的人气并不高,只有20来个人,但欢欢不愿意哄人,“只会(靠唱歌)硬来。”但有时候,直播间的粉丝反而会因为这种卖力而离去,欢欢的理解是,“看到我这样会心疼,待着又没钱刷礼物。”

那些被郭有才所吸引的粉丝大都也是这样的普通人,点开他们的头像,有在菏泽的理发师,也有云南的农村宝妈,还有做装修的工头。他们困于工作和生活,羡慕郭有才拥有一个不要彩礼的丈母娘,以及陪他吃苦的妻子,“没有嫌贫爱富,给全国的丈母娘上了一课、做了榜样”。有些人的生活看起来不是那么如意,“眼里无光,不知路在何方,迷茫,有像我一样的吗?”——那是一个在全国奔忙的卡车司机,正在为找不到活干而发愁。

但也有很多不屑与指责,这既来自于对一个草根迅速窜红的不解,“太平常了,为什么那么火?”“对原著不尊重,最起码写下原著和翻唱”。更多批判的目光聚焦于那些在菏泽的主播,他们以夸张的表演方式挑动着社会的审美神经,隔着屏幕,不满的表达通常非常直接,“群魔乱舞”,“有伤风化”。

但至少,这些人停留了,停留就意味着流量。李洪说“黑粉越多,越容易火”。

菏泽的出租车司机们对流量或许有最具体的感知。一位女司机每天要接2到3波的来客,有从海南来的主播,还有穿貂皮大衣的主播。一位途径菏泽的青年男性,只有一个小时的中转空档,还特意叫了一辆车,跑到菏泽南站拍照打卡。

热度与争议也让菏泽变得审慎起来。在过去的一个月,这个城市的态度大转弯,从最初的欢迎姿态,在菏泽南站加装公厕和翻新道路铺路,到最后“驱赶”奇装异服主播,关停菏泽南站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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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洪的帐篷搭在国花博览园一侧。吕萌 摄

越来越多的主播离开了。94年的何金柱回到开封万岁山的武侠城,那里的街头表演可供他拍摄。菏泽几天,何金柱住在国花博览园外面的帐篷里。每天下午,他坐公交车到10公里外的古城,晚上直播结束后,再骑共享电瓶车回去。通常,在离目的地还有2公里的地方他就得把车停下,然后摸黑走回去——车再骑就超出服务范围了,需要再交20块。

这几个月的游历正在迅速消耗他手中的存款。他盘算着,实在不行,最后只能跑杭州,找老板要回3万块工钱。家里人认为直播不是正当工作,何金柱希望在年底之前,帐号做到10万粉丝,“如果是10万粉,他们肯定不会责备我。”

李洪的2000块钱很快见底。他从没停止过对流量与挣钱的琢磨。视频发出后,他还会定时观察评论区,看到平台自动植入的广告,他猜测那便是平台的收益来源之一,这似乎成了另一种对他的认可,“我流量大,(平台)自动把广告插进评论区了”。

尽管最后还是没挣到钱,但他会用另一种方式计算此行的收入。抖音、视频号、快手,李洪称自己共涨了2万粉丝,“(去买号)两块钱一个粉丝,你自己算一下。”

一个傍晚,连续唱跳了一天之后,李洪累了。坐在路边的台阶上,他小声地说起那一刻的愿望,“我现在很想去把这身衣服换掉,改变一下形象,好好装饰自己。”但他不能,“我的形象、人设就是这样,才能被记住。”

菏泽行让他看到一点希望,他想象成名之后的路,心中有一串要“报恩”的名单,比如一位收留他到家中住宿的菏泽阿姨,“真挣到钱了一定要好好报答她。”有钱后,他还要回老家盖房子,“建一大栋楼,给人的感觉很有成就。”

至于自己,是关于那套经常被人置喙的橙色西服,等有钱了,就“买很多套这种(一样的),能拿来换洗”。

6月1日,郭有才终于出现了,他在济南出现重新开播。主播们流传,这次直播线下不允许随意进出,只能线上观看。

但可以确定的是,流量又要来了。该出发了,更多的自拍杆、音响和手机朝济南九龙山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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