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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群山东男人,决心要拿回自己的彩礼...


这门亲事来得突然,几年没联系的老表主动上门说亲。虽然进展快,但马中宁没有朝不好的方向想过,“孩子都30多岁了,他愿意俺都愿意,还是亲戚说的(媒)。”

这些年,儿子在外打工,婚事没着落,马中宁夫妻脸上也没光。“人家都有小孩了,咱孩子还结不了婚,俺觉得跟谁都说不起话。”村里人劝起来,也是做父母的不是,“都那么大了,给孩子操操心,不能光要在外面打工,这样不是法。”

儿子小马谈过一个西北的女孩,彩礼也要几十万,马中宁夫妇不太乐意,“找外地的我害怕,别叫人家骗了。”还担心儿子不回家,“家里还有老的,还有地嘞。”

他们所在的村庄更靠近菏泽市区,彩礼普遍是8万8,再往上是9万9。但马中宁夫妇主动提档,12万8。女方没陪嫁,就把家具包圆。虽然还有两个女儿,但马中宁夫妻俩计算过,连同读书和结婚,花不了太多钱,“(一个人)顶多10万块钱都使不了。”

订婚前一天,媒人突然上门,女方决定将彩礼提到18万8。

马中宁没法拒绝,“家里啥都买好了,礼也都买好了,人都来了。”

借钱、跑超市兑现金,他自己闷头解决了问题,“孩子能结婚过日子,咱慢慢挣,钱慢慢还呗。”此时,儿子正陪着未婚妻在泰山,对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

在这之后,这场婚礼似乎来了个大拐弯。

试婚纱那一天,儿子打电话来要钱,“相不中,要租婚纱。”马中宁只能再转过去钱。他真是为钱伤透了脑筋,30年前,自己结婚就花了300块钱彩礼,之后做饭店、卖冰棍,妻子把一块钱掰成两块钱花。现在不同了,一场婚礼将近50万,把半生积蓄都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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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马的婚纱照 讲述者供图

但马中宁劝儿子,“可能是在考验你呢!”。在他们眼中,儿子不知道怎么跟女生相处,“嘴笨,脑瓜也来得慢”。儿子必须结婚,“这一辈就俺家一个,要是他不结婚,这一门人都算断了。”

至于债务,他决定自己还,“不会给他增加负担。”甚至,还要包下儿子的婚后生活。妻子可以在家带小孩,马中宁继续挣钱,“俺挣钱就是为了他嘛,生个孩子都不用照管,奶粉、尿不湿啥的,俺都管了。”

直到女方提出价值超过3万块的回门礼,实在掏不动了,“儿子,咱实在借不到了”——那个时候,马中宁清醒了,“你就是给她,她还是跑。”

距离那闹剧般的婚礼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家里开始恢复秩序。马中宁还欠着5万的贷款。三、四十度的热天,就到工地搬砖,妻子头疼得厉害,村里那份800元一个月的清洁工,只能让70多岁的公婆去替班。

只有儿子小马还沉浸在伤痛里,每天开着车四处宣传,工作几乎天天请假。得知儿子把这段经历发到抖音,马中宁气得打了他一顿。

气归气,该做的事还得继续,“找,你农村就时兴这,借钱也得找”。他觉得这是做父母的责任,“就是一辈一辈的人,咱下边就是熬,为了孩子过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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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马婚礼当天的照片 讲述者供图

判决书中的女性

在裁判文书网,敲入“彩礼”和“返还”两个关键词,会出现83263条民事案由结果,河南最多,山东其次,菏泽在山东省占比最高。绝大多数的判决结果,都需要女方返还一部分彩礼。

这些婚姻的寿命都很短,仅有几个月,最常见的分开理由是,没有感情基础。年龄小也是一个特征。菏泽的一个女孩,被男方追讨彩礼的时候,甚至还没到14周岁。

结婚时间再久,都有可能被追讨。在鄄城,一个48岁的女人,结婚十年,虽然有一个女儿,但在离婚的官司中,前夫还是要求她归还2万3的彩礼,以及200斤棉花,最终,除了孩子的抚养权,两人瓜分了共同财产——一辆骑了三年、价值2200元的小鸟牌电动车。

关于彩礼,《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婚姻家庭编的解释(一)》规定了三种返还情形:未办理结婚登记、已办理结婚登记但确未共同生活,以及彩礼给付导致给付人生活困难。在具体的判决中,女方怀孕与流产,婚姻的过错方,都会纳入到彩礼返还的计算中。

25岁的菏泽曹县女孩晓伊经历过一段噩梦般的婚姻。结婚后,前夫总是喝酒,酒后情绪激动,曾试图割腕自残。不仅如此,还带其他女性外出游玩。怀孕六个月,晓伊因为琐事生气,影响到胎儿,最终只能引产。这段婚姻维持了半年,22万6的彩礼,法院判决晓伊归还其中的25%,5.65万元。

另一个菏泽农村姑娘王娜要归还的更多。尽管没有领证,但她与前夫同居三年。关系破裂后,前夫为了要回彩礼,否认了共同的生活经历,直到王娜拿出监控视频、水电物业缴费记录。王娜声称自己在共同生活中支付更多,包括男方家人的看病费用、日常生活的采购,但这些难以被法庭采信,因为“属于基于共同生活消费性支出”。最终,20万出头的彩礼,抵扣掉王娜支出的房屋首付款、维修金,剩下18万8,她需要归还一半,9万4。

彩礼的讨要、返还,很多时候像是一场数字游戏。在这些案件中,法律也只能用数字来保证一定程度的公平。但很多时候,具体的伤害是无法被数字估量的。

山西妈妈丁芸,对这些算计感到厌倦,中止了离婚的进程。八年前结婚的时候,她收了13万的彩礼,按照丁芸的讲述,这笔钱在婚前给丈夫用于买车。因为没有陪嫁,她的父母被公婆冠上“卖女儿”之名。

13万的彩礼,有11万是外债,靠丈夫每个月的工资还款。孩子还小,丁芸只能抱着她们到工地干活。提出离婚时,公婆要求丁芸归还13万彩礼,丈夫在一旁沉默,“不反驳也不承认。”房子是丈夫婚前买的,两人几乎没有存款。在丁芸眼中,如果离婚,她什么都没有,要承担返还彩礼的风险,甚至有可能失去两个女儿的抚养权。最终,她选择分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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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挺好的”

还是那辆白色汽车,小马和小魏继续游荡在菏泽的各个角落。

直播间的氛围很火热,网友们出主意,“来曹县,这里彩礼高”,“为什么不去郓城?”不到半个小时,在线观看的人数从80多上升到500多。

等红绿灯的间隙,面包车的司机,从车窗里伸出大拇指,“好样的!”一位老太太专门从院子里走出来,指着远处说,“往北那边去,那边要3个9万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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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魏正在路边宣传,路人围观。蔡家欣摄。

线下到线上的宣传,给小魏和小马带来了关注。在抖音上,两人都有5、6000的粉丝,评论底下,几乎全是点赞的。有女生私下联系小魏,讲述自己被骗的经过,话锋一转,“你看咱俩合不合适?能不能先从朋友做起?”小魏拒绝了。“说实在的,咱也小心了,不知道什么目的。”有人更直接,聊个两三天,朝他要镯子。

虽有波折,不管怎么样,群还是在发挥作用。比如,它给辅警小李带来勇气。休息日就效仿小魏,开着车,带着喇叭,到前妻再婚的村庄,“让村里婆家都知道她的事。”

如果没有父母的压力,小李其实希望一个人过。他喜欢打一款叫《瓦罗兰特》的射击游戏。这几年,他一个人带着三只蓝猫,独自住着一个院子,“我不愿意跟外界交流,除了工作,一个人挺好的。”

进入七月,小魏回到上海,恢复过去开大车的生活。他喜欢旅游,休息时,会跑去江浙一带。经历这一遭,他决定停掉相亲,“有合适的再慢慢遇吧!”上海的生活节奏很快,郊区的工地,平时能见的女孩就少,他心里盘算着,再干一段时间就回老家做餐饮。

最近,他重新在网络上晒出判决书,要求女方归还剩下的黄金。

马中宁夫妇开始重新给小马张罗婚事了。但小马说自己“恐婚”了,“我怕到时候再人财两空,俺爸妈跟着操心,身体也不知道怎么样。”

六月的一天,小马跑去媒人的家里,讨回了那1万5的媒礼钱。他自己留下5000块,剩下的给父母转过去,“我现在也得用钱,吃饭加油什么的,还得坚持把这事情搞下去。”

还有一个好消息,他最近接到《立案告知书》,被女方诈骗一案,符合立案条件。如果再有人问起他为什么离婚,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被骗了,而不是性格或者其它问题。

为了糊口,小马干回了销售的老本行。白天,他载着电瓶车到村里叫卖。以前,下班后,他会跟着表弟朋友去钓鱼。但他很久没去了。天色一黑,就换回那辆白色的长城汽车,喇叭继续探出车窗,那尖锐的声音,继续穿过拥挤的人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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