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麵包觸發革命！由當年的「茉莉花革命」看起：糧價就是引爆點

二○一○年，當巴雅和他的團隊還在建構這套模型時，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糧食價格開始急速增漲，就像二○○八年的狀況一樣，巴雅心中的警鈴大作。當時金融危機導致全球經濟衰退，失業率不斷攀升，數個政府宣告破產，社會上沒有足夠的貨幣能吸收價格上漲導致的額外支出，這些痛苦將被放大。「二○一○年十二月，我們寄了份報告給美國政府，警告他們高糧價可能會導致社會不安與政治不穩定。」巴雅說。「四天後，穆罕默德．布瓦吉吉就在突尼西亞點燃了連鎖反應的火苗。」

在一份遭洩露的外交電報中，突尼斯市（Tunis）的美國大使向華盛頓報告：「突尼西亞的政治貪腐愈來愈糟了。」一名突尼西亞的部落客在巴雅提交報告的三週前，在維基解密（Wikileak）的寶藏堆中找到了這份電報。「根據謠傳，本．阿里的家族什麼都想要，無論是現金、服務、土地、財產甚或是你的遊艇，無不垂涎三尺。據說他們能得到所有想要的東西。」電報上寫道。這種貪腐狀況「使國內投資率一直保持在低點，失業率卻居高不下。」另一份電報則揭露了這種貪腐的樣貌，描述了美國大使和本．阿里的大舅子一起參加的某場晚宴。

那場晚宴有十幾道菜，包括魚排、牛排、火雞、章魚、魚排佐古斯米（fish couscous）等，不一而足，這些食物的量足夠餵飽一大群客人。晚宴開始前還有大量小盤餐點可吃，此外還有三種不同的果汁（包括這裡通常找不到的奇異果汁）。晚宴後，他提供了先前搭機去法國聖特羅佩鎮（Saint Tropez）買回來的冰淇淋和霜凍優格，以及藍莓、覆盆子、新鮮水果和巧克力蛋糕……馬泰里（El Materi）在他的大型住宅裡養了隻大老虎（「帕夏」），讓牠住在籠子裡。他買下老虎時，老虎才剛出生數週，而那隻老虎每天要吃四隻雞。

在這些電報推動突尼西亞的部落格界迅速成長的同時，糧價也如火箭般一飛衝天。年輕人的失業率超過百分之三十，愈來愈多人吃不飽，突尼西亞正搖搖欲墜地站在混亂邊緣。三週後，二十六歲的食品商人穆罕默德．布瓦吉吉和一位警察發生爭執，當天稍晚，他來到政府建築前自焚。

全國各地爆發抗議潮，人們揮舞著法式長棍麵包，反覆大喊：「我們要水和麵包！我們不要本．阿里！」警察在二○一一年一月八日荷槍實彈地做出回應，射殺了三十名抗議者。人民怒不可遏，更多人走上街頭，於是本．阿里改變策略，宣布將針對麵包、牛奶和糖提供新的補貼；但這些補貼太少又太遲了，沙堆已開始崩落。「我們不想要麵包或其他東西，只想要他離開。」抗議者大喊：「在那之後，我們能拿到什麼就會吃什麼。」臉書上有張被瘋狂轉發的照片，上面是名抗議者的屍體，貼文寫道：「可惜他再也沒辦法享受最新的低價了。」觸發抗議的雖是糧價的飆升，但到了這個時候，人們抗議的主因已不再是糧價，糧價只是最後一粒沙，讓人們把年復一年累積的不滿全都宣洩出來。數十年來的政府貪腐、監視、刑求和宗教迫害，如今都被攤在陽光下，最初被稱作「麵包革命」（thwart el-Khobz）的抗議，演變成全面性的「茉莉花革命」（Jasmine Revolution）。本．阿里在一月十四日逃離突尼西亞，獨裁政權就此垮台。

2011年突尼西亞的「茉莉花革命」示威場景。路透

穀物價格繼續上升，不斷飆漲的全球糧價把整個中東（他們絕大多數的穀物都是進口的）推向了混亂邊緣。又有另一起自焚案件出現，這次發生在埃及。開羅市（Cairo）一間餐廳的老闆，因未通過政府考核，無法獲得補助的麵包而自焚。一週後，一萬五千名抗議者擠進解放廣場（Tahir Square），不斷高聲喊著：「麵包、自由與尊嚴。」在約旦（Jordan）的「憤怒之日」，抗議者們在標語牌上寫著麵包，反覆大喊：「麵包不是專屬於有錢人的，麵包是底線、看見我們的飢餓與怒火。」阿布杜拉國王（King Abdullah）於是宣布了一項耗費一億兩千五百萬美元的計畫，承諾會大幅調漲薪水，但抗議者─他們現在要求的是「麵包與自由」─想要更多。葉門人走上街頭，手上的標語寫著：「我們肚子很餓，沒有麵包可以吃。」葉門政府提供食物補助，想以此安撫抗議者；但抗議仍未停止。敘利亞抗議者把麵包舉到頭頂上揮舞，在阿薩德宣布食物補貼政策時，敘利亞的抗議者像其他國家的抗議者一樣，直接忽略他。就連從來不缺麵包的科威特都出現抗議，要求終結政府貪腐。中東獨裁國家的緊張狀態已累積許久，如今終於獲得釋放，糧價驟升把這些國家從混亂邊緣推了下去。

用這個角度觀察阿拉伯之春，讓我獲得了一些啟示，發現一整個地區的混亂引擎可能其實是極為單純的事物，例如糧食價格。這解釋了為什麼革命全都發生在短短數月內、為什麼這麼多公民怒不可遏、為什麼這麼多人被迫逃離家鄉。我看見了史無前例的移民潮，這股移民潮塞爆了訊息通知，餵養了使用民粹主義媒體演算法的嚇人機器。這是個極端複雜的故事，故事從突尼斯市一路發展到敘利亞大馬士革市（Damascus）、希臘的列斯伏斯島和柏林市（Berlin），涉及數十個國家、數百批民兵和數千萬移民；但從另一方面來說，這個故事非常單純─這是一串連鎖反應，而最初推動這串反應的是一組數字：糧食價格。

《價格烽火效應》。圖/方言文化提供。

巴雅和他的同事建造了一個模型，描述社會如何從秩序狀態相變為混亂狀態。他們詳列二○○八年與二○一○至一一年的兩次混亂，從中找出了沸點。他們使用的是聯合國糧價指數（Food Price Index），該指數採用包括小麥、米、大麥和玉米在內的糧食原物料在國際市場上的每月平均交易價格。「我們發現，糧價指數落在二一○時，就是『引爆點』。到達這個數字時，糧價的上漲會使世界各國的社會動盪變嚴重。」二○○○年代初期的糧價高出了一倍不止時，指數就落在二一○。就像攝氏一百度是水的沸點，二一○的糧價指數就是「社會的沸點」。巴雅說：「動亂就是在這個時候被觸發的。」

(本文摘錄自《價格烽火效應》，方言文化出版，未經同意禁止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