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學留住了2020年的張文宏

 用文學留住了2020年的張文宏

原創北青網2021-02-03 00:2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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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的新冠疫情讓人們對張文宏醫生不再陌生。他帶著“黨員先上”“不能欺負老實人”的金句走進公眾的視野,並迅速獲得了老百姓的信任。面對變幻莫測的疫情,除了“鐘南山院士讓我們怎麼做就怎麼做”,人們也願意聽聽張文宏醫生怎麼說。

 

2021年伊始,《收穫》雜誌首次刊登報告文學《張文宏醫生》,這是上海作家程小瑩的作品。自去年4月接到任務,直至去年7月他才開始與張文宏面對面跟進採訪,去年10月完成初稿。14萬字的書稿,不僅記錄了2020年張文宏的抗疫經歷,還展現了他作為普通醫生的另一面。在程小瑩的筆下,張文宏是“老實人”,也是“鄉下人”,是一位細心的“老朋友”,也是一位忙碌的“仁醫”。1月15日,作家程小瑩先生接受了北京青年報記者的專訪,他認為,自己用盡力氣總算用文學留住了2020年的張文宏,但張文宏醫生的故事還在繼續。

 

任務

 

個人生活

 

老實人

 

程小瑩和張文宏的首次見面,是在2020年4月中旬。根據相關部門安排,他們在上海作家協會進行座談,主要是聽取張文宏對於這次採訪寫作的意見。

 

張文宏願意接受採訪,不過,他希望採訪和最後的作品要以防控疫情的事情為主,要平實地反映事情。不要刻意拔高他,也不要寫他的個人生活,“這個和工作沒有什麼關係”。

 

“我是蠻接受當時第一次見面時他表達的意思。我很想反映的是他和上海這座城市的聯繫,以及三十多年來我們時代的變化,而不是特別關注他的私人生活。他也蠻接受我的想法的呀,如果他不願意談個人生活,我們不妨就不談這個事情。”程小瑩回憶道。

 

當時,程小瑩準備了一份採訪提綱交與張文宏。張文宏表示一定會一一作答,認真“交卷”。此後的兩個多月時間裏,因為張文宏過於忙碌,沒有再次見面的機會,採訪擱淺。其間,程小瑩將有關張文宏的新聞報導、演講和發表的文章盡數看完,記錄下需要進一步證實的事情,等到見面的時候再向張文宏問問清楚。

 

二人再見面,已是2020年7月18日。

 

張文宏主動聯繫了程小瑩,把見面時間安排在週六,那個時間人會少些。“儂過來,上午我正好要查房,是我們專家組集中給新冠病人會診查房,順便還好看看我的工作環境。然後還有一個與境外的視頻連線,中午我們一起到外面吃個飯,我們好好聊聊。下午……再講了。我是這樣安排的,儂講呢?”程小瑩很滿意張文宏的安排。

 

那日,程小瑩到了華山醫院感染科小紅樓,張文宏接他到辦公室。這次見面,張文宏先說道:“事體總歸要做的,儂講呢?程老師,我看你也是個老實人,不是那種虛頭虛腦、歡喜張揚的人。真的,我是醫生,見過各種各樣的人。什麼樣子的人,我一看也就有數的。你講是伐?”

 

“老實人”的評價,使程小瑩與張文宏建立起最初的情感聯繫,他們的關係就此拉近。而公眾對張文宏最初的印象,也是從一句關於“老實人”的話開始——“不能欺負老實人”。

 

2020年1月29日晚,張文宏經過短暫思考,臨時緊急召開復旦大學附屬華山醫院感染科黨支部會議。會議上,張文宏決定,將早已投入抗疫一線的同事,全部換成科室裏的共產黨員。他當時講道,“一個原則:最困難的工作,最辛苦的崗位,黨員必須先上,這個沒有商量……年底到現在的第一批醫生,在對疫情的風險性、傳播性、致病性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他們就把自己暴露在疾病面前、病毒面前。他們是非常了不起的醫生。但不能因為他們了不起、聽話,就不管他們。不能欺負老實人。”

 

翌日,關於這次會議的一分多鐘的視頻傳遍網路,張文宏開始走進人們的視野。

 

上海的夏季,大熱。張文宏和程小瑩開始不斷地回憶著2020年最初的疫情,“拽著人,從大熱天回到大冷天。”

 

鄉下人

 

上海廣告

 

家鄉瑞安

 

程小瑩的採訪並不是正襟危坐的問答式訪談。他在聽張文宏醫生分享的時候,不做筆記,不去錄音和拍照,只坐下來聽。如果跟隨張文宏去開會,程小瑩也只是遠遠坐在角落裏,觀察著一切。等到一天結束,他回到家裏,再迅速整理出一天的所見所聞。

 

他們之間的許多對話都產生於閑時空隙,“我們就像是朋友一樣,一起聊天吃飯、等電梯、開車、打掃辦公室,甚至是在華山西院職工食堂面對面稀裏呼嚕吃一碗面的時候……在這些時候說東說西。當然我是有意識地問問題,他也知道我會問些什麼。他能夠告訴我的,後來基本上都告訴了我。”

 

“張文宏很少講自己的故事。”這是《張文宏醫生》開篇的第一句話。

 

張文宏經常和程小瑩說:“我不會和你說許多我的回憶,現在我真的沒有時間去回憶。我是醫生,有很多病人在等我。”

 

儘管如此,張文宏還是會零零星星說到他的以前——他去美國讀書,去香港讀書,去杭州看他的哥哥,還有他的家鄉溫州瑞安……

 

“我就是一個鄉下小青年,到上海來讀書,後來就留在了上海。就是這樣。我現在,在上海,也有點像上海了。這就是上海,也是個養我的地方。”雖然張文宏仍以“鄉下人”自嘲,但他對上海有感恩之情,“我在上海至少生活了三十年,交稅也交了不少,但這個城市給了我更多,所以我非常願意給上海打廣告。我一般不給任何地方打廣告,但是為上海打廣告,是一種感恩。”

 

同時,他也沒有忘記“鄉下人”,“我是專門看傳染性疾病,也包括傳染病,窮人容易得。我對鄉下人老好的。”

 

張文宏對鄉下人如何好?程小瑩在書中寫道:

 

疫情之前,張文宏的常規是,每週一,出華山醫院總院的特需門診(掛號費318元),半天。每週四,出感染樓裏的專家門診(掛號費50元),半天。這兩個門診均限號,每次20人。張文宏想多看點病人。2018年,他在週一下午,主動給自己加了一個普通門診。普通門診不限號,掛號費為50元。來看病的,85%以上都是外地人,感染病又是一種“窮病”,張文宏最見不得這些人為了掛號被醫院門口的“黃牛”宰——作孽啊。他接診,看毛病,第一件事,便是提醒病人——下次來復診時直接找我加號,不要掛號。

 

“他常說自己是鄉下人,我就必須去他的家鄉看一看,瑞安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我跟他說過的,我不會打攪他的家人,他知道我會去,至於什麼時候去,他不曉得的。”去年9月中旬,程小瑩去了溫州瑞安。那時,他已將《張文宏醫生》一書完成了五分之三,這一趟瑞安之行,讓他收穫頗豐。

 

程小瑩不僅去了小學,還走到了瑞安的一些有名的地方,那裏也承載著張文宏少年青春的記憶。城關鎮、玉海樓、忠義街……程小瑩將它們都寫入了書中。不單只寫了這些地方,他查閱了清嘉慶年間的《瑞安縣誌》和小學的百年校史,還介紹了瑞安建城從古到今的歷史,結合當下瑞安疫情防控期間的現象,用蒙太奇的手法,古今相互交錯,展現出了獨特的瑞安。

 

在“瑞安”這一章節的開頭,程小瑩寫下了張文宏跟他零星提到的回憶:“我父親是浙江大學畢業的,也算知識份子,但那時候,在我們小縣城,沒有什麼職稱的概念,一般就叫‘技術員’。我母親,是個普通的小學教師。他們都是老實人。”

 

面餅

 

咖啡

 

宿舍窗外的樹

 

“張文宏倒車,來回打方向幾次,入位。他從車上下來,習慣性看看車身。可以看見,車身後部留有多處剮蹭痕跡。”程小瑩總是觀察著細節,記錄下來,寫進書裏。

 

從第一次進入到張文宏的辦公室,程小瑩就對他有了新的認識。

 

2020年的張文宏,說過的不少話,常能引起廣泛的討論。“早餐不能喝粥”的言論,便是其中之一。他告訴家長,給孩子“每天早上準備充足的牛奶,充足的雞蛋,吃了再去上學,早上不許吃粥”。張文宏雖然給大家普及食物營養,但他“其實吃得真不怎麼樣”。

 

在張文宏的辦公室裏,程小瑩看到地上放著兩只碩大的塑膠袋,裏面裝的是幹乎乎的面餅,這常常是張文宏的午飯。張文宏向程小瑩解釋道,中午有時候忙不過來,他就泡這個面餅,配上自製的醬料,他認為好吃。

 

再走進辦公室裏的生活間,小而狹長,程小瑩看到小鍋裏還有隔夜的麵湯水。張文宏馬上解釋:“哎呀,昨天下麵,吃了忘記洗。”他抄起鍋子,把水倒掉,清洗著,又說,“這個面很好吃的,是鄉下來的病友送的。”

 

忙,是張文宏的常態,有時,他的狀態很疲憊。他喝咖啡,也有“咖啡續命”一說。

 

程小瑩觀察到,張文宏的辦公室裏,緊挨辦公桌放著一只咖啡機。程小瑩在書中寫道,“他打電腦的時候,胳膊肘時不時會碰上咖啡機出水口。他說,這只咖啡機——老好的,一只口子出來濃咖啡,一只口子可以放出來稍微淡一點的。他這樣說著,喝一口咖啡,像煞做咖啡系列產品代言。”

 

不僅從吃喝體現出了張文宏的忙,連開車的狀態,程小瑩也觀察到細節。“那些路他每天都在來回走,但他還是要開導航。他開車的時候,還要想很多事情,根本沒有時間和心思來記路。”程小瑩回憶道。

 

2020年7月29日,張文宏按慣例去金山公共衛生臨床中心專家會診,那是上海新冠疫情治療的“堡壘”。根據張文宏的安排,他約著程小瑩一同前去。

 

張文宏說他開自己的車去,可以去接程小瑩。程小瑩雖然知道他們兩人住得並不遠,但仍舊不好意思,跟他說,“哪能叫儂來接,我過去吧。”但又一想,一個外人跑到他家門口等著,也不太好。“我說這樣吧,我在昌平路靜安工人體育場門口等你。他說好,就這樣。他很細心,等我上車時,他已經將自己的雙肩包挪到後座。”

 

那日,他們早早到了公共衛生臨床中心。在指揮部大樓裏,張文宏有間單人宿舍,他們趁著空當兒,上宿舍裏歇一歇。

 

張文宏一進宿舍,便把雙肩包放在桌上,拿出電腦和手機,開始忙東忙西。他從2020年2月份就開始住在這裏,一住就是兩個月。“我在這裏住了兩個月,忘不了。那時候,經常半夜三更回來,上網、處理一些白天拖下來的微信短信回復之類,有時也會有一些簡短的連線。全部事體處理完,大概也是半夜裏了。沖個澡,睏覺。”

 

程小瑩靜靜觀察著房間和周圍的一切,他後來回想自己站在這個“堡壘”中的時刻,是那段採訪時間裏最為感動的時刻,他想到了許多疫情時候的事情,一段中國人艱澀的時光。“張文宏就這樣在我面前忙著做他的事情。你不知道他在忙什麼,但你知道,他在忙跟外面每個人生命有關的事情。”

 

程小瑩站在窗前,看向外面綠色的樹,與張文宏說,外面的樹,長得真好。

 

張文宏根本不知道窗外面有樹,“當初的兩個月,剛來的時候,是最冷的日子,開空調制熱,到開春離開。現在已經是大熱天了,空調開製冷了。原來窗外有這麼好看的樹,碧綠生青。”

 

“你想想,那段時間他常常半夜才回,一早又走,哪里會有心情關注到外面有樹呢?”程小瑩在採訪時說道。

 

核實

 

提綱

 

一個圓滿的句號

 

和張文宏聊天時,程小瑩會把記錄在手機裏的問題,問一問他,特別是與他有關的新聞。“有些事情通過核實以後,會變得更加生動和真實,這樣我的心裏才會有底。”程小瑩解釋道。

 

一次,程小瑩問道,“我看新聞裏說,你給一位病人家屬捐了五千塊錢,有這個事情嗎?”

 

“有的。”張文宏回道,又說,“但是程老師,這件事你不要漏掉,其實還有一個醫生,是我們的神經科主治醫師,也捐了5000元。而且他是被我一起拉進去的。這個事情你要寫清楚。”張文宏還將醫生的名字清楚地告訴他,要他不要寫錯。

 

事情是這樣的:一位病人的姐姐需要1萬元交學費上大學,而家裏的錢都用來治病了,姐姐面臨輟學。張文宏得知後,與華山醫院神經外科主任醫師秦智勇商議,“就1萬元的事兒,我們倆包攬下來,如何?我捐5000元,你也捐個5000元。”張文宏和秦智勇熟,他知道他一開口,秦醫生是不會拒絕的。

 

又一次,張文宏上小學的兒子寫信表達疫情期間的思父之情,信中寫道,“沒有一個春天不會來到,待櫻花盛開,待雀鳥歡鳴,您,也會和春天一起,回到我們身邊……我們期待著那一天!”這封信一時間傳遍網路,感動網友。

 

程小瑩看到之後,問道,“真的有這封信嗎?”

 

“有的。”張文宏回道,接著說,“這是他們老師知道我是張文宏,大家也才會覺得這封信很有意思。其實,我的孩子不一定比別人寫得好。程老師,這件事你不要寫進去。這種做法不好,對孩子也不好。我也跟孩子說,以後不要寫這種信拿出去傳,不好。”

 

程小瑩尊重張文宏的意見,沒有把此事寫進去。

 

去年十一長假開始,程小瑩將初稿發給張文宏,請他審閱。長假最後一天,張文宏發回了郵件,並說,“程老師,寫得很好。”

 

張文宏還對14萬字的稿2H2D持久液    德國黑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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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逐字逐句做了審定、修正,甚至標點符號,幾處重複的敘述,他都一一刪改,標識清晰明瞭。

 

《張文宏醫生》最後“留白”一節中提到,張文宏曾多次在採訪中坦言,自己並不喜歡站在聚光燈之下。“當新冠大幕落下,我自然會非常silently(安靜地)走開。你再到華山醫院來,你也很難找到我了,我就躲在角落裏看書了。”

 

可是,直至今日,新冠病毒仍沒有消失,關於張文宏醫生的新聞還在持續更新。2021年1月11日,張文宏接受第二劑新冠疫苗注射。2021年1月21日,張文宏稱上海本次疫情幾周內可控制,發燒不要自行服藥。張文宏呼籲“你快速我快速”:一定要過祥和的春節!

 

……

 

程小瑩是否還會繼續書寫張文宏醫生?

 

他並不知道是否會繼續。在程小瑩看來,他已用盡所有的力氣去書寫《張文宏醫生》。“我該傾訴的情感和要表達的訴求,都在這部作品當中完成了。就這段人生的敘事,我覺得比較圓滿地畫上了句號。2020年過去了,中國醫學史上因為抗疫留下了張文宏的名字。我們文學也總算把2020年的張文宏給留住了。我想做的,無非就是這一點而已。”

 

文/本報記者 韓世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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