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的殘雪——寫給漫長的冬天一樣的疫情

紐約的殘雪——寫給漫長的冬天一樣的疫情

原創澎湃新聞2021-03-27 08:49:39

葛麗娜

 

在沒有見識過紐約的冬天之前,我在華盛頓的博物館裏見過羅伯特·亨利(Robert Henri,1865-1929)的《紐約的雪》。沒有天際線,高樓將天空切割成渾濁的長條。積雪的街道濕滑難行,慘澹的路燈不合比例地突兀出來。那時,我很感佩這位垃圾桶畫派(Ashcan School)的核心創始人,以城市寫實主義的決絕轉向貧民紐約的勇氣。2020年熬人的新冠疫情裏,我常常想起這幅1902年的畫作。這一整年的紐約,無非是他固住的那一瞬間。(圖1)

 

紐約的殘雪——寫給漫長的冬天一樣的疫情

圖1:2021年1月16日。從新澤西隔著哈德遜河眺望曼哈頓,可見沿河諸多輪渡碼頭。由於疫情,渡船減班,河道清冷。不少人搬離紐約市區,令對岸新澤西州的房市大漲。(本文圖片除兩處網頁截圖外均為作者拍攝)

 

寒徹、泥濘、漫長。紐約永遠的冬天。

 

2020年歲末,紐約間歇地下起小雪,泠冽窸窣,地上不留多少痕跡。

 

美國疾控中心(CDC)說,旅行會擴散疫情,紐約規定即便是家庭聚會也不可以超過6個人,這些聲音在電視上報紙上滾動喧囂。

 

但耶誕節,怎麼說都像中國人的春節啊。

 

當地友人告訴我,回紐約的航班沒有不滿座的;但這是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平安夜裏大家族不能聚在一起吃個飯。阿娜從民主黨執政的加州三藩市來,在家裏也戴著口罩,吃飯才取下,端著盤子與家人保持著距離。她去看望兒時夥伴,從晚上8點聊到10點半,居然是戴著口罩站在戶外的走廊上聊的。紐約夜裏早已是零下了,後來一問才知道,三藩市市府規定,不戴口罩罰款五百美金,口罩就這樣長在了他們的臉上。戴婭從佛羅里達州來探望父母,只有出門才戴口罩。她去新澤西會友、跳操、吃飯,出手大方。因為佛羅里達是共和黨執政,餐廳雖然限制人數,但室內餐飲一直迎客。邁阿密一貫有眾多從紐約飛去的“候鳥人”,紐約閉市後,邁阿密直接成了“陪都”。她這一年每天都能收到兩百多美金的小費,估摸著一天要招呼25桌左右的客人,“因禍得福吧?都是豪客老鄉”。聖誕禮物還是照送,不過今年多了新風景,親朋好友互贈富餘的糕點和菜肴——家家戶戶“準備年貨”都是老規矩,但今年誰家也吃不了了。

 

但從紐約出入境的航班,人都不會多。阿霞的父親有糖尿病,且肥胖,只有六十多歲。染上新冠,病危。波蘭疫情嚴峻,但紐約疫苗是按年齡往下,75歲以上先打,阿霞剛滿四十,她等不及也顧不上了。由於航空公司敦促乘客做好核酸檢測,阿霞忙不迭地辦好陰性證明,飛回波蘭,結果一路上沒人查。她入了美國籍,否則出去了還回不來。耶誕節當日,阿力坐飛機回科索沃的首都普裏什蒂納(Pristina)。走之前他就去街角的社區醫療點驗了核酸,很多人排隊,反正不是走保險就是政府買單;但登機前並未得到結果,出入境時也無人問津。等他到了家,與家人聚餐時,手機響了,陽性!可是他什麼症狀也沒有,一大家人倒也不慌張。阿力的祖父母、父親和舅舅都是當地的知名醫生,祖母作為南斯拉夫早期女性外科專家還得到過“中國人民的老朋友”鐵托授予的勳章。他老爹很淡定地幫他安排了2次核檢,都是陰性,大家族整個耶誕節都在一起,平安喜樂,“我爹說了,核酸檢測不全靠譜。”紐約市政府招募了6萬“疫情追蹤隊員”,月薪四千美金。阿力回到紐約,因為陽性登錄在冊,果然接到電話查問行蹤。紐約市府曾試圖推行類似中國健康碼和大數據行程卡之類的東西,但民眾不認不從。阿力不想麻煩,就說哪兒也沒去。失業的人越來越多,他節後在亞馬遜倒謀得了一份工作。線下的小商家被按在地上摩擦了一年,對亞馬遜網站和開市客(Costco)超市這樣的霸主,估計連羡慕嫉妒恨的氣力都沒有了。我曾經問阿力怎麼來的紐約,他說是1999年春夏之交科索沃戰爭的時候,阿族母親拉著8歲的他從火海中逃出來,以難民身份到的紐約,一年後獲得了美國公民身份。這和我的記憶吻合,就是那一年的5月,中國駐南斯拉夫使館被北約軍隊炸毀了,上海有市民和大學生到美領館門前抗議,焚燒了美國國旗。世界上沒有別的城市像紐約這樣,身上帶著全世界的傷。

 

安德魯的岳母核酸測試陽性,她在長島波蘭人開的美髮品工坊打工,廠裏有四五十個波蘭裔工人,說是有四五人感染上了。紐約都是居家隔離,她要在家裏呆兩周。安德魯馬上去測,快速檢測和實驗室檢測的結果都是陰性,他自己也毫無感覺,所以,檢測後他還去市政廳辦過電梯安裝執照。兩天以後他感覺腿沉,再去測試,陽性!之後一周,劇烈咳嗽,肌肉疼痛到哭,醫生說這算輕症,無需用藥。他憋在家裏實在難受,二男一女三個孩子吵得他快瘋了,他就戴著口罩出門騎車。再一周,太太頭也痛了,她沒去檢測,因為家就這麼大,誰也回避不了誰。大兒子馬修剛上公立小學,因為外婆生病,已經隔離了2周。剛想返校,一同學又感染,全體再隔離。一大家子都要奔潰了。這當口,8歲的馬修抱著疫情前每週日帶他去天主教堂的老爹說,不能上學真受不了啊,他喜歡上一個女孩兒了,她沒有爸爸有兩個媽媽。安德魯心力交瘁啊。他的合夥人馬森近來也非常抑鬱,他心愛的表妹失業半年後,在英格蘭全境級別封鎖期間跳樓自殺了。英國在2020年12月初已經開打美國輝瑞的疫苗,2020年1月初開打英國牛津疫苗。但英國1月4日至2月中旬還是實施了新一輪封鎖政策應對病毒變異,規定除了在極有必要情況下(例如滿足基本的醫療和食品需求等),公民必須居家隔離,堅決不允許聚會社交類活動。從2020年9月到2021年3月,反對疫情嚴格管控的抗議遊行,在英國首都倫敦就沒有停止過。

 

2021年的元旦,紐約下起了凍雨,硬生生打在臉上。

 

劇場、博物館、音樂廳、體育場,乃至教堂,這些原本洋溢節日氣氛的場所,至今大門緊閉。美國人辟邪般地唾棄2020年,12月5日《時代》週刊的封面直接就在黑色的“2020”上打了個紅色大“✖”。但辭舊迎新的時代廣場,沒有迫不及待的洶湧人潮,隔著電視螢幕的除夕落球儀式,連煙花都那麼寂寞。從1907年開始,紐約人就用這樣的儀式迎接新年,與這次災難類似的,恐怕就是1942年和1943年二戰期間限制照明的死寂。是天災?是人禍?抑或既是天災又是人禍?元旦的中央公園,淒風冷雨,但滿眼還是熙熙攘攘的口罩。住在公園附近的紐約人,多數屬於可以居家工作或者是根本就無需工作的,在戶外空曠處也戴口罩,這被他們自詡為一種“德行修養”。公園的遊樂設施,似乎只有沃爾曼(Wollman Rink)溜冰場還開著——溜冰到底是紐約的冬季民俗。中場時候,磨冰車慢悠悠灑著水霧修補冰場,白色車身上碩大的黑色“特朗普(TRUMP)”標誌,開過來,開過去,像特朗普本尊的嗷嗷的恨意。1980年,溜冰場年久失修而關閉,紐約市府斥鉅資花了六年也沒完成翻修。1986年,特朗普接管,三個月搞定,花錢少於預算;特朗普頗得意,把自己的大名以巨大的字型大小刷在圍牆上、印在溜冰鞋出租臺和員工的制服上。沒曾想,2019年都在自己的總統任上,“反特朗普”就成了紐約的“政治正確”,場子邊沿和制服等處的名字被抹掉,旗杆下營造商的名字改用了很小的字體。只有磨冰車來不及換新,還頂著刺眼的“特朗普”磨磨嘰嘰。是不情願還是不甘心?世道與人心,政治與冰面,不知道哪個更冷酷。(圖2)

 

紐約的殘雪——寫給漫長的冬天一樣的疫情

圖2:2021年1月1日,曼哈頓中央公園內的沃爾曼溜冰場。旗杆下殘留很小一行字,寫著承建商“特朗普”的名字。

 

但紐約還是有講人情的地界。如果真有耶穌從天上看,一片陰鬱中,他會格外歡喜布魯克林區戴克高地(Dyker Heights)的人間煙火。家家戶戶比拼著聖誕燈彩,那是財力物力人力的競賽,又是價值觀審美觀和生活方式的展演。縱橫兩條主街和五條馬路的上百戶人家,自發自願、興致勃勃——節俗自古以來都是百姓生活的華彩樂章。耶穌誕生在馬槽,伯利恒之星(the star of Bethlehem)永遠指引,聖誕老人不忘派發禮物,馴鹿和雪橇依然歡騰——無論如何,信仰依舊在,“生活”在繼續。人類還沒有淪落到只知道吃喝(更準確地說,百姓只有吃喝是被權力允許)的“日本藤素  日本藤素屈臣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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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狀態。(圖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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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2020年末,紐約布魯克林區戴克高地,民間自發的聖誕燈彩。上左:聖誕樹、雪人、禮品盒和馴鹿,是耶誕節最常見的民俗符號。上右:世俗文化中的聖誕老人和他給孩子們藏禮物的大襪子。中:儘管疫情肆掠,但2021的新年,戴克高地仍然華燈齊放。鄰里爭奇鬥豔,遊客流連忘返。下左:除慣有的宗教元素外,今年的燈飾還帶有疫情特色。這戶人家做了美國國旗,還在牌子上寫著:“謝謝!核心工作者們!我們愛你們!”。下右:耶誕節也是紐約最重大的宗教節日。聖誕燈飾一般從頭一年的12月初開始,延續到新年1月6日的“主顯日”(Epiphany)。以《聖經》為藍本的“穌誕誕生的場景”(Nativity Scene)是常見的主題,“伯利恒之星”(the star of Bethlehem)是不可或缺的要素。

 

紐約新民俗戴克燈彩(Dyker Lights)的創始者是今年65歲的露西(Lucy Spata),1986年她搬到這個平民街區後,就決意用祖輩盛大的聖誕燈飾讓它熱鬧起來,義大利裔生就了群居敞亮的脾性。街坊從不習慣到仿效,再到每年吸引30萬遊客。有報紙採訪露西,說是不是今年疫情就別再搞了,以免人多聚集。露西兩年前死了丈夫,但她到底還是這個地界上的“腕兒把子”,“難道咱們不更應該給大夥兒鼓鼓勁兒嗎?”我問一個看燈的白人大叔為啥拖家帶口來,“太給力了!Go Guinea Go!(上啊,“意佬”們上啊!)”。Guinea是紐約俚語,這個市井老詞兒原來是專指在紐約賺小錢的義大利裔苦力,類似稱呼黑人“黑鬼”(Nigger),帶著上海話裏說蘇北人“赤佬”的那種歧視,但有時候調侃、親昵甚至服氣的調調也是有的。“Guinea們”在二十世紀初處在紐約社會受苦受難的最底層,如今這些勞工的後代卻被主流媒體暗指為“白人種族主義者”的基本盤。1980年代,露西在農貿市場練攤兒,起早摸黑,賣老公親手做的義大利香腸和胡椒粉,並冠名“露西香腸”爆得大名,後來成為紐約所有食品節上的標配。露西上過好多次遊行彩車,拋飛吻的豔照登上報紙。老公開著肉鋪,還兼職為黑手黨可倫坡家族跑腿;但過耶誕節必定停下一切,頭等大事幫老婆張燈結綵,說是喜歡“她有童心”。他們的兒子小安傑洛(Angelo Spata Jr.)後來娶了可倫坡家族老大的女兒,1990年代成為岳父的私人助理,幫他從監獄傳出話來遙控全局;他自己也進過局子,出過局子,勢力範圍遍及布魯克林、曼哈頓和布朗克斯。早年擠破頭的布魯克林義大利食品節,小安傑洛一虎鎮八方,每個攤位要交給他2500美金保護費。這一家“赤佬”,簡直是電影《教父》的真人版,尤其是第二集。別忘了,美國黑手黨過去是、現在依舊是義大利裔的天下。明明是“壞人壞事”,普天之下的良民卻都成了影迷。無他,足夠現實粗糲的社會底層,才保有足夠執拗強悍的生命力。盜亦有道,敬畏存焉。(圖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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