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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轶教授:2003年港大实验室如何锁定SARS源头的?


与此同时,野生动物在短暂的禁售之后,2003年9月份,又重新回到了市场上。我再去取标本,是10月22日。那天我买了9个动物,种类是5种,猪獾、狗獾、花面狸、貉和果子狸,我的目标已经很明确了。取回标本检测,这一批的9个标本,有7个都是阳性。11月份,每周我都会再派人去深圳取一次标本,有时我太太也去取。标本取回,进实验室检测。到12月份,病毒检测的阳性率就非常高了。12月份,我自己去了广州增槎路的野生动物市场,去了几次,一路检测过去,标本的阳性率越来越高。

这么多阳性的结果要不要发布?说实话我有过一些犹豫,SARS的恐慌好不容易过去,关于果子狸的争议一直都在,现在我突然站出来说,SARS又来了,谁会信呢?到了12月24日平安夜,广州发现一例新的SARS疑似病例。这让我心里非常矛盾。2004年1月2日,我从美国新招来的一个博士坚定了我的决心,她说,不管会有什么麻烦,SARS如果重新回来,就是大事,我们还是要报告。我刚好有香港这边中联办科技办工作人员的电话,我打过去,对方来到我的办公室。我说了标本检测结果,我认为已经到了做决定的时候,不然很可能会再来一次SARS大爆发。我不会中文打字,我就在办公室里现场写了一封信,我们3个月来所有的调查报告的总结,写了6张纸,由中联办通过他们的渠道当天传回北京。

1月3日凌晨1点半钟左右,时任广东省卫生厅副厅长王智琼打电话给我,他说:教授,你明天能不能来一趟广州开会,中央已经把你的调查结果传给了广东,我们都看了。我说好。上午就带着我的一个博士一起去了广州。下午开会,钟南山院士也去了,广东省科技厅、广东省CDC的人都在。12月24日的一例新发病人,当时广东省CDC还没有从标本中分离到病毒,只是拿病人的标本在做基因序列,只做出了一段,没找到病毒。开会的时候我就跟副主任许锐恒建议,把他们的基因序列送到香港去,我感觉这个病毒跟以往的不一样。他同意了,把手下的实验员调去香港,跟我们实验室的人一起比较,一个小时,结果就传回来了,这个新发病人的病毒,跟我们2003年10月之后取样的动物病毒标本完全吻合。

清剿与源头

我的结论,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清剿市场上的宿主动物,果子狸。可能有人会觉得这很残忍,有没有必要?我只能说,这是经验,这是1997年香港禽流感时我们学到的经验,当我们清剿完了市场上的宿主动物之后,就没有病人了。

我们在会议上达成共识之后,钟南山院士又起了关键作用,他给广东省的高层领导打电话,陈述事情的严重性。我们1月3日回到香港,当晚,广东方面就召开千人大会总动员。我们约定从2004年1月5日开始清剿果子狸的行动,当天钟南山院士来香港做新闻发布会,广东CDC在广州做发布会。清剿从1月5日开始,到1月12日结束,我记忆中广东出现的最后一例病人是1月10日,总共5个病人,清剿结束之后,就再也没有了。这证明清剿再次起了关键作用,

广东的野生动物市场,确实是SARS病毒的温床。

年1月10日,世界卫生组织的工作人员前来视察广州的野生动物市场,确定是否还有果子狸售卖

但是,关于SARS的研究到此就结束了吗?远远没有。除了果子狸,2006年,也有研究者发现蝙蝠身上也携带SARS冠状病毒,与人类病毒的同源性是92.6%到93%之间,与果子狸与人类99.8%的同源性相比,还有很大的差距。这指出了一个思考方向,就是蝙蝠在病毒传播中的作用是什么?

2007年,我对整个冠状病毒的生态学做了系统的总结,从进化角度来分析,我认为蝙蝠可能是所有冠状病毒的源头。

根据病毒出现的时间,你就会发现病毒如何入侵的。冠状病毒的出现,已经有三次,1986年,1999年,2003和2004年,中间都相差了十几年,从进化学的角度,差得太远了,说明病毒的传播不是那么直接,进化有缺口。现在依旧有几个疑问:蝙蝠中发现了冠状病毒,但是蝙蝠有1000多种,到底哪种才是携带者?病毒是否由蝙蝠直接传到人,现在还没有依据,欧洲、非洲的蝙蝠里有病毒,那为什么SARS没有从那里开始?蝙蝠和市场野生动物之间,有没有中间宿主?也许现在依旧还有一种动物,带着高度相近的病毒。真正让市场野生动物和人感染的源头,其实我们还没找到。(编者注:2017年年底,中科院武汉病毒所石正丽团队发表最新研究结果称,已证明SARS病毒是经过几个蝙蝠SARS样冠状病毒重组而来。他们推测,蝙蝠SARS样冠状病毒在偶然的情况下感染了云南养殖场的果子狸,感染了病毒的果子狸随后又被贩卖到了广东。病毒进一步在市场上的果子狸中传播,不断变异,最终产生一个传播性极强的SARS病毒,感染了人类。)

至于SARS到底是飞沫传播还是空气传播,我觉得是一个没有什么好讨论的问题,这其实是个物理问题,就是SARS的传播动力学。简单地说,分子直径越大,传播距离越短。同一个东西,载体的分子大小不一样,传播的距离也就不同。这个是可以用空气发生器在实验室里测试的。不过SARS的传播动力学现在并没有人做。因为做病毒实验的P3实验室是有负压的,要做这样的实验就要关上负压,这就很危险,需要穿特殊的防护服,看起来像宇航员那种,很贵,2万元一套。我们实验室有这种设备,但我也不想做它,太危险,价值并不太大。

其实早在2002年11月中旬,世卫组织全球流感项目的召集人斯托尔(Klaus Stohr)到中国,在广州停留了一站,座谈中有广东省CDC的人。在这个会上,广东的专家就跟他讲了最近有一些非典型性肺炎的事情。这是关于SARS最早的信息。我也是这个全球流感项目的创始人之一,2002年5月就开始跟斯托尔共事,但我们当时没有从他那里知道任何信息,后来我们启动内部检查机制,他也是有过失的。

现在回顾SARS,我觉得价值在于再敲一次警钟。希望所有的人,公众、科学家和官员都能扪心自问,哪些地方我们做错了,哪些地方还有改善空间?这些年传染病防控上的确有了很大的进步,但是另一方面,学界研究上的一些阻碍依然存在。

其实传染病并不可怕,怕的是做研究的人平时不用功,临时才攻关。

病毒的研究要毅力,也要能力。我现在更担心的并不是SARS是否会再来,而是新的禽流感,H5N1如果变成人传人,可以比SARS厉害百倍,如果这种病毒复制出一个超级传播者,情况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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