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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保洁阿姨,在北京买了套房


图片由Midjourney生成

李阿姨的丈夫在昌平的建筑工地做安全员,一周回来看她一次,算得上某种程度上的“周末夫妻”。李阿姨总结了自己的心得,丈夫至少有一个中专学历,所以能找到更好的工作;而自己没有文化,在市场上找不到体力活以外的工作。

而她的两个孩子,一直留在河南的农村,是留守儿童。

十年前,大女儿刚读三年级的时候,夫妻两人就外出打工了,那一年小儿子刚刚会爬。现在,年迈的爷爷奶奶在家看孩子,也没能力辅导功课,农村没有辅导班,全靠两个孩子自学,李阿姨有一种听天由命的无奈。

李阿姨在北京打工十余年,孩子们也只来过一次北京。她还记得当时和丈夫一起,带着孩子去看了故宫和升旗,其他的景点和商场,她这十年从来没有踏入过。“要不是孩子来,我们是不会抽空去那些地方的。有时间肯定先干活挣钱。”

大女儿今年高考,远在北京的她,只知道女儿数学成绩不好,选了“全文科”,有些烦恼孩子未来怎么找工作。她看到平时上门打扫的客户,都是“学习好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学历那么高,来了北京也是吃外卖。”

她也在为女儿做打算。如果女儿能考上本科,她不想让女儿来北上广深这样的大城市了,这里是人中龙凤竞争的地方。普通孩子去个中等城市,就不要像父母这样吃苦了。

“我在北京吃的这个苦,她吃不了,她连地铁都挤不上去。如果她以后考不上好大学,想干我这种工作,她也干不了的。我们这代人干这种苦力活,就是为了让下一代不要再干了。”

李阿姨告诉我,在老家农村,这种“留守老人+留守儿童”的模式很多。李阿姨家的二姨就是这样,三个儿子都外出打工了,留下来了五个孙辈,老人下地干活的时候,只能把孩子背在身上,或是支一把雨伞,把孙子们放在伞下面。

说起来孩子,李阿姨自顾自念叨着“这些年光顾着赚钱了,大家都是没办法”,毕竟在老家县城,也只能继续做保洁和小时工,一个月下来连3000块可能都挣不到。

“有办法的人都留在老家了,他们有门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只能硬着头皮出来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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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太容易错过“保洁阿姨”的面孔和声音。

我在写字楼里观察她们时,看到她们缓慢的步伐已经无法行动得太快,腰上挂着清洁腰包,上面还别着一部对讲机。偶尔在楼梯间和洗手间的椅子上,她们坐在那里偷闲休息。如果凑巧赶上了写字楼管理人员巡逻检查,还会看到年轻的装着制服的男男女女,对年迈的保洁员们进行批评和教育。

在了解了保洁员的工作流程和工作强度之后,我会留意写字楼和商场的公共区域。一片反光的地砖,可能需要庞大的人力去维护。保洁一天不上班,一家公司就会因为垃圾而瘫痪。

如果没有清洁需求,恐怕没有人会和她们主动搭话,也没有人好奇她们从哪个县城走到了这里,更没有人好奇这些女人背后的故事与家庭。

她们之中,有的故事布满苦难。

一位保洁阿姨告诉我,有人为了躲避家暴,在大城市的合租屋里隐姓埋名,靠保洁工作维持生计。

也有人的故事是温暖的。

曾经有一位大厂员工和我说,在高强度的工作空间里,公司里的保洁阿姨就像不敢打扰高三孩子学习的“妈妈”,她们轻轻地走过来,收走了垃圾,又轻轻地离开,生怕脚步太重打乱了年轻人的思绪。

午饭时间她们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学习这么好的孩子,长大了还要在公司加班”,保洁阿姨看了也于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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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保洁阿姨们来自不同的地域,挣着不同的钱,但她们身上有极为相似的特点——

她们无法忍受空闲,出售一切可以支配利用的时间,换取或多或少的酬劳,然后开始异常漫长艰苦地攒钱。

要么为了养老,要么为了留给孩子,要么为了家庭。许多保洁阿姨家里不止有一个孩子,如果生了儿子,她们的负担自然而然就会变成了“给儿子攒彩礼钱”,背后隐形的鞭子挥舞得更加用力。在她们身上能看到高度浓缩的东亚性:勤劳,吃苦,认命,不抱怨,密集地劳动。

在对谈之外,还有更多的保洁阿姨在沉默地劳动,她们的生活状况各不相同。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们没有留给自己空闲的时间。许多阿姨选择在过年期间继续接活儿,和外卖员与快递员相同,这一系列基层工作都处于计件工资制度之下,没有假期,越是节假日越忙,平台和机构会作为中间商赚差价,“劳动者-资本-客户”形成了稳定的三角形。

家政与保洁劳动,作为家庭私人领域的清洁、照料、烹饪等再生产劳动的市场化形式,蕴含着公共与私人、经济活动与亲密关系、专业主义与情感依赖的多重张力。性别机制、社会阶层和情感劳动等多重因素,都在她们的劳动过程中发挥着微妙且复杂的作用。

然而,回到生活中去,基层劳动者对阶层的理解,就是爱憎分明的“好客人”与“坏客人”,以及那一句“花钱的人没有错处”,他们自行消化了大城市中遍布的歧视与冷漠,这就是劳动人民对“阶层”二字最直观的感受。

超一线城市是一个巨大的打工基地,这里汇集了天南海北谋生的人。写字楼里高学历年轻人在打工,服务这些钻进电脑里的年轻人的保洁员也在打工,我们共处在同温层之中,却仍然很难有机会展开对话。

城市留给“阿姨们”的空间和时间也在缓慢压缩。

李阿姨告诉我,公司对保洁员的年龄要求在48岁以下,如果看着年轻,50岁也可以糊弄过去。再老一些,市面上留下的工作便不多了,到时候恐怕就只能回老家。

她要赶在倒计时结束之前,再多干几年,再多攒点钱,才能安全度过没有养老金的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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