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号:TTT

身高2.36米,巨人鲍喜顺的低处人生


点击图片看原样大小图片

身高2.36米的鲍喜顺,曾是世界第一自然生长高人,被称作“巨人”。

出生于封闭年代,身形巨大的鲍喜顺因贫困营养不良,四肢虚弱无力,一度被视作异类和“怪物”。改革开放后,他又被作为肉身奇观,被邀请到国内外展示,以此获取生存资源。

时代潮水来去,大而无力的“巨人”,始终身不由己。直到56岁,鲍喜顺遇到妻子并组建起自己的家庭。

如今“巨人”已年过七十。飘零半个多世纪的鲍喜顺在他的晚年,在一个崇尚多元的时代里,终于获得接纳,过上了他始终渴求的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珍贵生活。

点击图片看原样大小图片

注视

第一次见鲍喜顺,夏淑娟也曾像所有人那样注目过他。夏淑娟身高168厘米,不算矮,但站在2.36米的鲍喜顺身边,她的颅顶只能够到他的肘弯。两个人站得太近时,她要看见他的脸,就得先后退一步。看他的脸时,她会先看见天花板。

千禧年刚过,在内蒙古赤峰市的一个晚冬,夏淑娟经由朋友的介绍在餐厅与鲍喜顺相见。她此前谈过两次恋爱,也相过很多亲,都觉得对方不够成熟,不能“踏实过日子”。

1979年出生的夏淑娟是个精干的女人,初中毕业后开过服装店,后来在赤峰市一家购物广场做导购员,勤劳肯干,站稳了脚跟。坚持着自己的择偶标准,夏淑娟一晃眼就到了28岁。在初婚年龄较低的本世纪初,这是一个会被称为“剩女”的年纪。

听说这次朋友要给自己介绍鲍喜顺,她第一时间感到不适,“虽然我年龄大了点,可也不能给我介绍一个‘老年怪物’吧?”

在内蒙古赤峰,每个人都知道鲍喜顺不同常人。夏淑娟在电视节目上看过他。“他的手大如蒲扇,脚长38cm,做一身衣服要五米布,双腿长1.5米,坐下来也有将近2米高。”主持人介绍完后,拉起鲍喜顺的手,用自己的手作比。屏幕上出现凸显差距的视效,观众席爆发一阵惊呼。两倍的差距,显示出“巨人”之“巨”。

点击图片看原样大小图片

图| 人群中的鲍喜顺

2005年,鲍喜顺以高出一位突尼斯人0.0011米的成绩,得到吉尼斯认证,成为“世界健在第一高人”。

他的身高是2.3611米。这样的高度,和一般的公交站台候车亭顶棚齐平。出入大多数建筑时,他需要猫腰近60度,才能钻进总是比他低30cm的门中。在一档节目中吃饭,主办方忘记为他准备符合身高的桌子,鲍喜顺用力蜷曲自己的身体,以几乎叩首的方式将头埋在碗上。

坐在夏淑娟面前,因为椅子太小,相亲的鲍喜顺缩着肩膀与四肢,显得格外局促。夏淑娟发现,鲍喜顺在她面前会害羞脸红。与电视上不同,这个曾被她认为多半性格孤僻、古怪的“巨人”,实际上内向温和,显得可爱。

他几乎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夏淑娟径直打量着他,看见这张长脸,像从上下两端拉长的面饼,硕长的鼻梁左右,撒上两颗葡萄干大小的逃避着她目光的眼睛,一张窄小的嘴吐着不太清晰、带着内蒙口音的词汇。已经56岁的“巨人”长得滑稽,但头发乌黑,显得干净年轻,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老态。

来之前,夏淑娟本来抱着戒心,也带着好奇。她想即便自己不喜欢,看一眼传说中的“巨人”就回去,也不会吃亏。她没想到,餐厅的氛围因为巨人羞涩生出了一些暧昧。俩人都出身农村,在中小学辍学打工,父母都是农民,有共同话题。而且鲍喜顺的想法和她一样,都想找个“普通人”,一起踏实过日子。

有几个瞬间,夏淑娟忘记了他的身高与年龄,也忘了“巨人”的身份与隔膜,只把他当做一个常人。两人的眼神因此有了交流。

回家后,夏淑娟在网上搜索关于鲍喜顺的一切,看见两个月前的一个场景。鲍喜顺赤裸半身,咬紧牙关,紧闭双眼,将手臂伸进长满尖牙的海豚口中。

点击图片看原样大小图片

图| 鲍喜顺救海豚

这是2006年12月13日的新闻,鲍喜顺接到求救电话,前往辽宁抚顺极地海洋馆,用自己细长的手臂,掏出海豚误食到胃中的橡胶皮球。鲍喜顺赶到前,医院、海洋馆已想过各种方案,但除了用手,其余器械都会对海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有人想到了鲍喜顺。皮球距海豚口腔有1.05米,“巨人”鲍喜顺的手臂,刚好是1.06米。

两小时后,营救成功。四面八方早已守候着的镜头对准鲍喜顺疯狂闪烁,掌声如雷。夏淑娟看见,鲍喜顺的手臂满是尖牙剐蹭的伤痕,海豚的胃液将其灼烧得微微泛红。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次见面后的一个月,鲍喜顺与夏淑娟结婚了。夏淑娟搬进鲍喜顺的家共同居住。2008年10月,夏淑娟产下一名男婴,鲍喜顺为他起名为天佑。

鲍喜顺出生和成长于一个封闭年代,身形巨大却因贫困营养不良,虚弱无力,一度被周遭视作异类和“怪物”。改革开放后,鲍喜顺又被视作一种肉身奇观,被邀请到国内外展示,以此获取生存资源。

时代潮水来去,大而无力的鲍喜顺,始终身不由己。直到56岁,遇到妻子并组建起自己的家庭,这位巨人才最终获得了社会性的接纳,拥有了他始终渴求的普通人生。

曾经的“世界第一巨人”如今已年过古稀,孩子天佑也长到了16岁。眼下短视频正火热,有机构找到鲍喜顺拍摄“巨人”带货的视频,发布到网上。这些视频,夫妻俩从不在意也从来不看。由于小学主要学的是蒙语,鲍喜顺其实不认识大多数汉字,也看不懂评论。鲍喜顺的视频评论不多。他性格内向,肢体不协调,尤其害怕镜头。

共同生活近二十年后,妻子夏淑娟知道鲍喜顺害怕的不是镜头,而是镜头后那道注视着他的目光。从2004年离开草原第一次被媒体报道,到今天为经纪人拍摄短视频或为产品拍带货照片,鲍喜顺都极少看着镜头笑。

即便是2005年7月21日——那个被多数媒体视为鲍喜顺人生巅峰的日子,他被认证成为“世界健在第一高人”的日子——穿着黑色西装,用细长手指托着深红木框裱装的吉尼斯纪录证书的鲍喜顺,也没有笑容。他的嘴唇是隶书般的一横。

点击图片看原样大小图片

图|鲍喜顺领取吉尼斯证书

视频开始拍摄后不久,经纪人就放弃了让鲍喜顺与镜头互动。大多数时候“巨人”只作为背景板,站在离镜头最远的地方擦拭天花板,显示其优越的身高,镜头中央是热舞着的青年男女。鲍喜顺什么也不在意,“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对他而言重要的只有一点:拍这些视频,每个月能为他带来两千多元收入,可以贴补下孩子的补习费。

孩子是这个家庭最重要的课题。在社区工作的夏淑娟月薪只有一千多块钱,不足以覆盖家庭的开支,已过古稀之年的鲍喜顺不得不再重新面对镜头。为了孺子,巨人再度出山。有人建议能言善语的夏淑娟带鲍喜顺做吃播带货食品,“跟着巨人吃饭”,定能成为爆款。夏淑娟嗤笑一声,“他没那么好口才,岁数也大了。”

从客厅去往厨房的间隙,这个强势能干的女人,语速飞快地数落起巨人,“他现在耳朵也聋,眼也花。那屏幕上的字,他都不认识。你说他能给你做啥?去做带货主播,那不可能。”

鲍喜顺躺坐在客厅的榻榻米上。站在电视机前的夏淑娟,比他更高。机关枪般的话语落地后,她看了他一眼,目光居高临下。鲍喜顺附和着笑了,绿豆般的眼睛眯着,弯出柔和的弧度。

在目光的低处,是鲍喜顺珍视的普通人生。

点击图片看原样大小图片

怪物

身为“巨人”的前半生,鲍喜顺经历过太多注视。在城市的街头,迎面走来的人会先撞见他的小腹,而后抬头仰视。从身旁过路的,往往走出很远目光还黏在他身上,斜视着反复打量。有人边看边笑,露出歉意,眼神闪躲又抑制不住地好奇。有人眯起眼睛,目光在他身上来回几遭,审视般做个扫描。

“怪物”,这是成名前,伴随这些目光,鲍喜顺听到过最多的称呼。

点击图片看原样大小图片

图| 目光中央的鲍喜顺

伴随称呼的还有想象。人们总幻想着鲍喜顺拥有某种巨大或神秘的力量。“半夜看见他我会害怕。”“看这双手,打我一巴掌,我就没了。”有他出场的视频下,总有人表达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事实上,鲍喜顺没什么力气,如果没有拐杖,甚至无法长久站立。他出生于1951年一个下雪的冬夜一间漏风的土屋中,成长于一个贫困家庭。在内蒙古赤峰市翁牛特旗科尔沁沙地边缘,鲍喜顺的父母和其它村民一样,在广袤苍凉的沙地上种田,在草原放牧牛羊,只能给孩子们提供最低的生活保障。由于物质匮乏,小时候,个高的鲍喜顺相比其它孩子发育更加不良,四肢虚弱无力。

成为“巨人”的预兆,是眼前的世界越变越小。15岁左右,鲍喜顺发现自己的头离房顶越来越近。家里的炕放不下自己的腿,只能搬来一个木凳做延长。被子只能盖住一半身体,“盖上面露下面,盖下面露上面”。父母给自己做件衣服,即便只是找些烂布缝在一起,也需要比别人多一倍的布料。

需求的增大很快为他带来困扰。家中除了自己还有四个兄弟姐妹,吃饭时,鲍喜顺每顿要吃两碗、一斤多的玉米饭,才能觉得饱腹。发现这件事时,他觉得羞愧,于是再没吃过一顿饱饭。他每天早晨八点过就出门犁地,想尽可能多地利用这具身体。

周遭的反馈,也时刻提醒着鲍喜顺自己的异常。“他咋这么高?”“不正常,应该有病。”“怪物似的。”怪物,鲍喜顺认同了这个称呼。在别的孩子都停止生长的时候,“就我一天天长个不停。”还是孩子的鲍喜顺恐惧地想到,自己肯定有病。

生长在那个崇尚集体生活和劳动的年代,身型巨大与虚弱的反差撕碎了鲍喜顺的青春。和其他人不一致的身体特征,让他遭遇排斥,成为一个孤僻的异类。劳动,成了鲍喜顺寻求一致性和认同的途径。

17岁时,鲍喜顺远行80公里地去外地盖房子、修路。在工地,他发现自己随手就能将泥抹在房顶上,不用搭梯。铁锨拿在手里,就像个小勺。利用自己的优势,他比别人干了更多苦力。两个月后,他又走八十公里路回家,只走到一半,脚掌就传来一阵钝痛。

长期营养不良、过度劳动且被子盖不住双腿,让鲍喜顺在17岁患上了持续终身的风湿病。双足疼痛难忍时,他只为自己洗个热水脚,不告诉家人。直到父母发现,原本少年时可以扛着100多斤麻包跑步的二儿子,近年连空手走路都成了问题。

点击图片看原样大小图片

图| 鲍喜顺在家乡土屋的炕上

鲍喜顺成了大而无用的“巨人”。无法劳动,他失去了最佳的融入集体的路径。直至1970年,父亲卖掉一匹马,换了600元,带他去沈阳看病,他才看见命运的转机。

70年代的沈阳是东北首屈一指的大城市,拥有更多生活资源的城市人群对新鲜事物也展现出更多的好奇。走在城市的街道上,鲍喜顺引起无数次围观。骑着自行车、穿着蓝绿灰色系工服的人们对他频频侧目。在这个拥有更多自由的城市,围绕着鲍喜顺的目光中,第一次涌现出机遇。

沈阳军区的一位教练冷万举在街头看见他后,找人打听消息,找到鲍喜顺,帮他转院到部队医院治病,又邀请他加入沈阳军区篮球队。

1970年冬,在沈阳的服装店里,一位爬上凳子的裁缝,用一把两米的软尺测量两次,为鲍喜顺定制出一套军绿色的正装。这是鲍喜顺第一次穿上量身定制的衣服。晚上,他住在和宾馆标间一样的宿舍,睡一张定制的床,把胳膊和腿舒展开,惊讶地发现,“褥子够长,床也够长”。他看见数不清的饭菜摆在食堂,“大多数都是肉”,可以“随便吃”。

然而三年后,鲍喜顺还是主动离开了球队。这段时间,他尝试抓住机遇,却没有力气。他每天清晨五六点起来练习跑步、投篮、运球,但脚掌始终和17岁那年一样僵直,不能翻动,只能垫着足尖,用半个脚掌着地。试过各种办法,他的风湿始终未能痊愈,瘦弱的四肢也再不能恢复力气。

鲍喜顺不愿意拖累队友,一再拒绝教练的挽留,回到草原。发现自己怎么努力也无法突围命运后,他不再憧憬一个有价值的未来。

回家后,鲍喜顺的身高还在继续增长,最终在一年后的23岁时稳定在2.36米。这是草原上“绝无仅有”的高度。骑马时,他的长腿耷拉下来,“别人骑马是四条腿着地,我是六条腿着地。”他也没法找到合适的衣物和鞋袜,只能由母亲亲手缝制。

母亲会用8根麻绳为他纳一张鞋底。鲍喜顺看见在无数个日子,母亲用旧衣服撕出烂布,五六层叠在一起,剪出鞋底,再用麻绳穿进针眼,在布块上来来回回地扎,针脚密集,从清晨到黑夜。

被身体围困的生活像内蒙古的漫长冬夜,母亲制作的鞋,是鲍喜顺在这些日子为数不多能获取的温暖慰藉。这点温度也未能持续太久。80年代,母亲患癌,加紧在病榻上为他赶制鞋袜。最后的日子里,鲍喜顺收到从自家绵羊身上取毛制作的冬袜,还有长度到小腿的蓝色蒙古短靴。而后母亲的针脚停滞在1991年的冬天。不久后,九十多岁的父亲也告别人世。

40岁的鲍喜顺感觉自己的人生也就此停滞。兄弟姐妹也都陆续成家搬了出去,一家七口曾生活的这间土屋变得不再拥挤。

他的人生逐渐只剩下自己。他已被囚禁在这具庞大却无力的身躯里。

点击图片看原样大小图片



  • | 共3 页 :
  • 1
  • 2
  • 3

还没有人评论



    还可输入500个字!
    ©2023 wailaike.net,all rights reserved
    0.018677949905396 is secon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