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盤中的父性與母性——讀多拉·卡爾夫《沙盤遊戲——通往靈性的治療取向》
2022-05-25 02:53:49
◎本文是對多拉·卡爾夫《沙盤遊戲——通往靈性的治療取向》的一篇讀書筆記，卡爾夫書中字裡行間體現出父親和母親雙親特性。兩種特性相輔相成，自由與邊界、溫柔與力量、陪伴與方向，如日月繼明，促進來訪者的療愈、成長和自性化過程。
多拉·卡爾夫
我第一次讀多拉·卡爾夫的書《沙盤遊戲——通往靈性的治療取向》（對於書名，不同譯本有不同的譯法），是在一次出差的飛機上。這本書不算厚，根據我平時的閱讀速度，我知道出差來迴路上，就可以把這本書看完。但是我低估了這本書對我的影響，以至於讀完第一遍之後，忍不住反复翻看。有時候甚至只是盯著封面上卡爾夫的照片看上好大一會兒……
照片上，她端莊、智慧、寬容，堅毅，像是一個父親和母親的形象重疊在一起，正如她在書中呈現的沙盤遊戲治療方法，兼具父性和母性，創造出一個自由受保護的空間；如父母組成的“家”，讓受傷的孩子既受到溫柔的呵護，也體會到堅定的力量，既有母親的陪伴，也有父親的指引。而治療師對於來訪者既有近距離的感應和共情，也有理性的對來訪者心靈發展方向的把握和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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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 邊界
卡爾夫在引言中提到的“自由且受保護的空間”，是沙盤遊戲的治愈因素中最首要的一個因素，正如申老師在《沙盤遊戲療法》中提到：對於卡爾夫來說，沙盤遊戲療法之所以會有治癒的效果，首先在於其“自由與保護”的空間。
自由是什麼？在卡爾夫這裡，來訪者的自由首先是被接納。卡爾夫在引言裡說：“孩子們在這裡會發現一個向他們敞開的世界，在這裡他們被全然接納。”這多像是母親的懷抱！來訪者的創傷不管是家庭環境還是外部環境導致的，來訪者都需要一個被接納被允許的空間。來到這樣的空間，來訪者意識和無意識中的壓力得以緩解、釋放。
其次自由意味著來訪者可以發揮主體性。“孩子們最開始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他們可以坐到壁爐上，或者躺在上面，從高處看整個房間；可以從窗戶上看外面花園裡的小噴泉和在水池中游泳的小鳥……”來訪者的主體性得到允許和發揮，是向療愈和自性化過程邁出了第一步。
“就如同真正的自由必然有其界限一樣，人為的沙盤大小也讓兒童的表達有了一個邊界。”邊界和自由，看似對立，但對來訪者同樣重要。沒有邊界的限制，來訪者的能量無法彙聚，便得不到轉化。在一個家庭裡，這種限制和邊界感通常來自父親。日本著名的臨床心理學家河合隼雄教授將家庭中父親的角色作用命名為“父性原理”，將母親的角色作用命名為“母性原理”，認為家庭中必須明確父性和母性各自分擔的性別角色。
所謂“父性原理”是指無論多麼可愛的孩子，如果做了違背社會準則或家規的事，當父親的會毫不留情的訓斥孩子，或採取一些強製手段對待孩子。而“母性原理”則恰恰相反，無論自己的孩子怎樣，即使無惡不作，當母親的都會疼愛、包庇或袒護孩子。
卡爾夫在1950年前後，曾經做過一個夢，夢到自己來到中國西藏，在西藏的高山上，有兩位和尚過來送給她一個金色的矩形工具。申老師將卡爾夫夢裡這個矩形工具與伏羲女媧手中的“規矩”聯繫起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來訪者需要適應規則，適應集體，並成為集體的一員。
另一方面，根據古人對“天圓地方”的認識，女媧手中的“規”探索天道的運行規律，伏羲手中的“矩”是丈量土地的工具，代表後天意識世界的勞作和分工。所以，這幅圖也是啟發我們，在母性和父性的引導下探索無意識和意識。
伏羲女媧圖
卡爾夫的“自由且受保護的空間”像是一個家，在這個家裡，有母親給予的自由和接納，也有父親的給予的規則和邊界。這個“家”不僅是指治療中的諮詢空間，也是指這個方法本身所蘊藏的內涵。
溫和·力量
在讀書中9個案例時，我的內心常常被卡爾夫的溫和所融化。在每個來訪者初始諮詢階段，“我認為，現在首先要做的是給這個小男孩安全感……” 卡爾夫在後記中引用《易經》的坎卦彖辭：“習坎，重險也。水流而不盈，行險而不失其信。”其中所含“水”之意象正像母性，“遍予而無私，所及者生”（《孔子集語》）。
依戀理論之父約翰·鮑爾比（John Bowlby）認為，人類的依戀行為系統是由“進化”所設計的，每個孩子都有尋求依戀的本能，安全型依戀是一生心理健康和幸福生活的基石。卡爾夫所作的，正如一個迎接新生兒的母親，成為來訪者的“安全基地”。根據現代神經生物學的研究，“心理模式同時也是神經系統的組織模式，大腦和心智是在依戀關係的熔爐中的發展。”來訪者在安全的環境中，身心皆得到修復。
然而，卡爾夫並未把母子二元的安全關係定義為沙盤遊戲的全部。“這樣的一種（治療師和來訪者之間的）信任關係非常重要，因為它重新建構了兒童發展的第一階段，也就是母子一體階段。只有通過這個階段，個體的心理髮展才能夠得到內部休養，並從中滋養出人格發展、智商發展以及心靈發展所必需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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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力量是父性元素。來自於來訪者心靈內部，就如同每一顆種子，都有生長的力量。“治療師的任務是要辨別這些力量，並如同寶藏的守護人一般，守護著這些力量的發展”。也正是有了這種辨別的能力，在第一個案例中，卡爾夫從小男孩克里斯托弗的第一幅沙盤裡，那棵山丘上的白楊樹，看到了外表柔弱的克里斯多弗心裡蘊藏的生命樹。加以呵護，這顆生命樹遲早會成長，開花並結果。
也如卡爾夫在眾多兒童作品中看到的整體性符號，這個整體性符號，是圓，是太陽，是上帝，是先天太極，是人人皆有的自性力量。卡爾夫在引用周敦頤的太極圖時，說道：“這個圓的核心中，蘊藏著自我建構和人格發展所必須的力量。”
在《易經》中，圓或太陽為“離卦”之象。“離也者，明也，萬物皆相見，南方之卦也……離為火，為日。”在後天八卦圖中，“離卦”為先天“乾卦”之用。乾卦為天，離卦為日，構成天日系統，蘊含著乾之“父性”力量。後天八卦裡的“坎卦”是先天“坤卦”之用。坤卦為地，坎卦為月，構成地月系統，蘊含的是坤之“母性”元素。多拉·卡爾夫通過“坎”水滋養來訪者受傷的心靈，辨識出來訪者身上的“離”日之力量，進而促進來訪者自性化過程，猶如道家“取坎補離”，返先天太極之境。
陪伴·方向
卡爾夫書中每個案例的最後一段，常常讓人淚目。
“現在，他就坐在那裡，在山頂的路邊，就像他自己所說，等待著被帶往世界的遠方。”（第一個案例，克里斯托弗）
“機場上，飛機準備好了起飛。輪船正等待啟航。郵車和汽車蓄勢待發，還有一輛火車，也即將遠行。所有的一切都準備好了，向著水、陸、空出發，到四面八方去探索。”（第三個案例，丹尼）
這些文字描述的是一種母親送別子女即將離家遠行的場景。早晚有一天，子女需要面對自己的世界。從進入諮訪關係的那一刻，諮詢師通過一次次沙盤，陪伴和見證來訪的成長，來訪者在“自由且受保護”的空間裡漸漸獲得療愈。但是好的諮訪關係不僅僅是“陪伴”，還有指引。就像孩子在與母親的二元關係裡獲得足夠的安全感之後，會通過與父親之間的三元關係，了解外面的世界，確定人生的航向。
卡爾夫在工作中一邊近距離地共情和觀察著來訪者每一步發展，一邊耐心、理性且堅定地把握著來訪者整體發展方向。
“我懷著巨大的信心期待著克里斯托弗的下一個小節。”
“自性的顯現，是人格發展發展過程中最為重要的時刻。”
“我現在可以樂觀地期望，瑪琳娜的安全感已經發展得足夠好，可以讓她目前在沒有幫助的情況下獨立面對全新的、未知的生活環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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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性的陪伴在諮詢中很重要，但是沒有指引和整體方向的把握，會讓來訪者感到迷茫；反過來，如果沒有一步一步的陪伴，只是指引和整體方向，會讓諮詢陷入“雞湯”和說教。諮詢師有兩個靈魂，一個與來訪者共舞，一個站在高處，猶如衛星導航。
導航體現在兩個方面，一個是卡爾夫對象徵意象的理解和辨識。當我在飛機上讀到卡爾夫說的“象徵是個體內在能量達到一定程度時顯現出來的畫面。”那一刻，我震撼了。卡爾夫所站高度，遠在白雲之上。
榮格說：“象徵意義及其本質，只能揭示給那些已經知道象徵涵義的人。”卡爾夫無疑已是這樣的人。她對象徵意象的把握，讓一次次治療過程猶如神助。書中更是充滿大量奇妙和引入入勝的象徵描述：樹、交通工具、舞蹈、馬……這些象徵素材給後來的沙盤遊戲提供了寶貴的財富。
導航的另一方面是指卡爾夫對來訪者心理髮展過程和治療過程的辨識。卡爾夫沙盤遊戲療法是以榮格的分析心理學和中國的傳統文化為基礎的，榮格的自性化理論和周敦頤的“太極圖”是沙盤遊戲諮詢過程最根本的方向指引。
“第一個圓代表了萬物的起源，它與自性的誕生極其相似。第二個圓包含陰陽兩極，在陰陽交合的動態中，產生了五行。……這個步驟和人的前半生的發展過程是一致的。……第三個圓可以與人的後半生中伴隨著自性化過程的清晰可見的自性相比較。第四個圓則是出口，它與入口相對，是動態的結束.”但是正如《易經》蘊含的天道原則是“終而復始，循環往復，生生不息”，“一個舊的心理狀態死亡後，必帶來全新的心理狀態”。卡爾夫正是以這樣的生命進程，指導著來訪者的心理髮展進程。
結束語
這本書的跋是卡爾夫的兒子馬丁卡爾夫寫的，文中處處可見兒子對母親的愛、感激與崇敬。從1949年起，多拉卡爾夫獨立撫養兩個兒子（當時分別是3歲和10歲）。用外在眼光來看，是一個人撫養孩子，但是馬丁兄弟倆的健康成長，何嘗不是卡爾夫用父性和母性兩種元素共同撫養的結果？
我們有理由相信，在現實生活中，卡爾夫給予馬丁兄弟倆的養育，也如本書中呈現的，有自由與邊界，有溫柔與力量，有陪伴與方向。母愛與父愛，如日月繼明，照亮著兄弟倆的人生道路；卡爾夫作為治療師，綜合二者，溫暖著來訪者的心靈成長之路。
謹以蔡成後老師給本書中文譯本所寫序言的最後一段，作為本文的結束：
斯人已去，斗轉星移。然而精神之火永續相傳，我們在切磋琢磨之中，感受人類心靈共通的部分，感受心靈承受的苦難，也感受治愈之美麗奇蹟。
